今天趙叔交代不讓他和安安再去南苑,他自己是絕對不會聽的,可還有安安,他不能總帶著她去那傷心之地,可他又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安安,他怎么能拒絕她的要求?他怎忍心看著她傷心流淚?康康嘆了一口氣,斜靠在椅背上,眉頭緊鎖,眼睛望著虛空……
微寒的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在書房的地上、桌子上和趴在桌上的康康身上,四周一片寂靜,間或有幾聲昆蟲的叫聲從院中傳來,點綴著這寂靜又寂寞的夜。
睡夢中,有個聲音在耳邊低語著,安安努力想睜開眼睛,卻始終睜不開,只能作罷。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從睡夢中醒來,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后,發現自己依然躺在母親房間的床上,周圍一片寂靜,淡淡的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供奉著女媧娘娘神像的幾案前的蒲團上。
安安從床上起來,借著月光,點亮燈燭。她走到幾案前,俯身下跪,“小女子張安安,多謝女媧娘娘指點迷津。”言畢,磕了頭,起身來到桌前坐下,研好墨汁,將自己的絲帕平鋪在桌上,想著夢中的情形,提筆寫道:
災病無情人有情,二八妙齡化清泉;
君臣佐使泉為引,四氣五味奇效添;
泉中游魚味道鮮,飽腹健體兩相兼;
黃沙之中埋骨處,一彎藥泉送平安。
寫完,安安放下手中的筆,拿起絲帕看了又看,終是嘆了一口氣,放在桌上,起身走出房門,走進了無盡的夜色之中。
清晨,萬物從沉睡中醒來,開始有限生命中新的一天,無論是歡是喜、是憂是愁,都是好的,因為,活著就好。
知道安安和自己一樣擔憂爹娘的病情,康康一早便過來敲她的房門,一起去南苑。敲了幾聲,不見有回應,康康覺得奇怪,又敲了幾聲,還是沒有回應。康康心中頓覺不妙,使勁推開房門跑了進去,房里沒人、床上也沒人,她會去哪里?正在疑惑,眼睛的余光掃到了桌上的絲帕,他走過去拿起絲帕,讀完上面的字,一時間臉色蒼白,渾身無力,幾欲跌倒,他倚著桌子才穩住了身體,拿著絲帕的手卻還在顫抖,“秦興、秦興……”康康大聲叫著,聲音顫抖著,還帶著掩飾不住的恐懼……
秦興準備好馬車,剛走到后院,便聽到了康康的叫聲,聲音中帶著恐懼和不安,秦興連忙跑了過去,“怎么了?少爺。”“安安……安安……”康康聲音顫抖著,說不出話。
秦興接過他手中的絲帕,看完后也是臉色突變,“少爺,這……小姐……”康康點了點頭,他已經強迫自己鎮靜了下來,“黃沙之中埋骨處,你知道是哪里嗎?”秦興想了一想,說:“前面一批隔離的難民中死于疫病的會在南苑后院一處角落焚燒火化,火化后的骨灰交由負責看守的軍隊統一處理,軍隊就把這些骨灰埋在了不遠處的沙漠中,我悄悄地跟著看過一次,不知道絲帕上指的是不是這個埋骨處。”
“很有可能,我們快點兒去這里看看,馬車備好了嗎?”康康邊說邊出了房門。“已經備好在府門口等著了。”秦興也跟著康康匆匆而去,走到門口他忙讓守門的小廝去找張盛,并告訴他他們的去處。
馬車在崎嶇的小道上奔馳著,康康坐在車內,心卻已經飛到了沙漠中,快點兒、再快點兒……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康康掀開門簾,“到了嗎?”“應該就在前面。”秦興不太確定地說。康康站在馬車上向前望去,天色還沒有大亮,看不真切。
他下了馬車,向前跑去,跑著跑著,他停下來,好像看到了波光?他心中充滿了恐懼,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前走去,近了、近了,是的,是波光,他一下子軟癱在黃沙之上,再不能移動半步。“安安,哥哥來了,別怕,哥哥來了……”他在心中吶喊著,雙臂奮力向前爬行。“少爺。”秦興趕了上來,扶起他,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過去。
這里果然有一處清泉,在微風的吹拂下,泉水表面波光粼粼。康康跌坐在泉邊,目光癡癡傻傻的,任秦興怎么叫他,都沒有回應。
這時,張盛也趕到了,他看到康康的模樣,一臉疑問地看向秦興,秦興拿出懷中的絲帕遞給他,張盛看完滿臉震驚,他指著面前的清泉,“這……這……”秦興點了點頭,張盛一把癱坐在黃沙上,大口喘著氣。秦興在他身邊蹲下,“張盛,你聽我說,少爺已經這樣了,你一定要頂住,明白嗎?一定要頂住……”張盛扭頭看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秦興長出了一口氣,“你在這里守著少爺,我去找趙叔。”說完,不待張盛回答,起身向馬車走去。
南苑,趙叔看著手中的絲帕,一只手扶著木樁,強行支撐著自己,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倒。“你帶人取些泉水過來。”他看著秦興,強行鎮靜地說。秦興道:“好,老爺和夫人怎么樣?”
“老爺還好,夫人發熱一直沒退,唉!……”趙叔說著,老淚縱橫,其實,到他這個年紀真的很少會流淚了。看到趙叔這樣,秦興也跟著默默地流淚,淚要流,事情也要做,他向趙叔告辭后,便忙找人去取泉水了。
趙叔回到南苑,站在院中出神,“我看你還是不夠忙,還有時間站在這里發呆。”劉大夫的話從耳邊傳來,趙叔回頭看著他,沒有言語。劉大夫見他面色蒼白,眼神沉重,忙關切地問:“發生什么事了?”趙叔一把抓著劉大夫的手,話未出口,淚珠卻先掉了下來。劉大夫扶著他進了內堂,輕聲問:“到底怎么了?”趙叔穩了穩情緒,掏出絲帕遞給劉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