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好脾氣,有一天也讓我望而生畏。
“容卿,回來我們一家團聚。”拉過錦衾,他輕吻而別。
明知是他,卻不想睜眼。等竹林風止,泉聲潺潺,我方才起身,命流螢把湯藥全倒掉。
“娘娘,你一點都不喝?”流螢忙不迭地跟來,我束起披風,在袖中收起靈匣就往山下去。
“你不覺得,不喝藥的我,更有神采嗎。”
“娘娘,你去哪兒,帶我一起走。”她眉眼樂開了花,壓低了嗓音。
“當然是離開這里。”
只要不跟他在一起,在哪兒生小玻璃渣我都行。
小東西,生下后我會親自管教你,絕不會讓你禍害他人。
“走不了。”流螢敲打著山下的六字結界,一碰一觸,眼前立即現出太極陰陽魚來。
我試了半天,毫無進展,怕我帶小玻璃渣走掉,他居然把整座山封印起來。
“娘娘,他們都走了,我們究竟該怎么辦?”
“好好辦。”
讓她甩袖踏進溫泉,我施開靈力,召來了碧海青天的海水,準備和她一起游走。
度真把游君和青鸞都帶走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以青鸞的仙力,一定不是去大羅天。不定哪會兒,他就來了。
靈盒忽然震動,我忙收了靈力,流螢機敏地把符咒貼到一棵梧桐樹身上。
是子金師姐。不過她不是在海東,而是在三十三重天的疏云宮。
“阿九,你服下雪芝,有沒有覺得好些?”
“好多了,謝師姐關心。師父他,最近怎么樣。”
她都知道了,但我不管什么,服下就吐,還不如倒掉,滋養竹林青山。
“師父,還不是為大家操碎了心。”
好像勾起了不愉快的回憶,師姐扶著額頭別視云窗。
“最近不太平,你在山上安生養胎,需要什么,盡管跟我說。”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嗯嗯,我會好好的。”
“還有件事,”師姐話鋒一轉,跟身邊的仙女一招手。
“他走得急,有份文書忘了帶,你幫忙找下,用靈匣傳給我。”
師姐何時換了云端元想?她們跟師姐形影不離,都可以跟度真直呼其名的。
可能是真著急吧,“我試試,師姐稍等。”
告別師姐,我帶流螢上山,找到度真的書房,去找她所說的文書。
自從我們爭執以后,他不知怎么想的,把公事全搬到了天梯山。
他封印起書房的一切,我壓住了心底心事,現在,我們像兩個結界里的河流,抬頭就能見,卻很少說話,互不越界。
按照我的原則,他的書房,就像他的風流債,我現在半點都不想了解,更別說涉足一步。
但是,他的書房輕而易舉地就打開了。
“娘娘,你為什么不進去?”
流螢在我旁邊,看著已打開的結界不解。
“沒什么,陌生而已。”
怕,看到的,會是不想見的。
那么多天自己勸自己,哪怕沒有小玻璃渣,我終究也還是放不下他。
“我替你找,就是藏了狐貍精我也不怕。”
知道還有個景煥,她比我還火冒三丈,什么狐貍精,玻璃渣,罵起來六親都不管的。
“你幫我掌珠。”
氣話,就不能當真。
他能束縛得了彌法王,不定多少東西暗含殺氣,她過去,沒碰到估計小命就沒了。
夜明珠一出,書房內流動起柔和的月光。
我環視了一番,書案和書架井井有條,按照師姐說的,我直接去了玄字格,可是查看了半天,沒有找到她所說的邀請文書。
子金師姐記錯了?還是我遺漏了什么?來回幾遍,依然無功而返。
見我納悶,流螢也跟著著急,“會不會在別的柜匣內?這里有一堆文書,我看看是不是圣母說的。”
透明的天字格內,卻是有很多文書,但按照慣例,排在首位的不可能是一般邀請文書。
不是廢紙,是天界相關的公文,不能隨便你翻著玩,“流螢,你小心點。”
“哎呀,”她眼疾手快,掃了一眼,氣得直跺腳,“娘娘,這不是那云錦紋書帖嘛!”
“前緣帝約,今喜天鑒,情好仙盟,謹訂此約。茲有西昆侖風氏長子度真,木洲靈氏長女景煥,佳偶天成……”
“不可能,他發誓推掉了一切。”
心里默念著,我忙轉到底部,只見尾部齊整整的書著:年辛亥桂月丙午日。
前天。是他的親筆署名。
強忍著,我保持理性,“收起來,我這就讓靈匣傳走。”
流螢又拿了一份,跑到我身邊,“還有這份,狗男人跟狐貍精還列好了請客名單!”
他需要列什么名單?名單,腦中激起電光石火,趕緊去拉流螢,“快放下!”
還是晚了,流螢高舉著手,手里卻沒有所謂的名單,只有熊熊的火焰蔓延全身。
“娘娘,救我!”
她痛苦地哇哇大叫,卻一動也不能動撣。嗶嗶波波的聲音,已經燒焦的糊味,我來不及細想,扯下披風,立即救火,然而這火不是三昧真火,而是我曾經歷過的,數萬年前的星辰火災,現在已經引燒到了我的身上……
敷藥痛醒,我會記得那天的每一個細節,但當記憶的火苗騰起,四周無人哀嚎時,我又記不得究竟是怎么畫地為牢,監禁在書房的。
透過書窗,很多次真想閉目一跳而下,一了百了。可是,一點都掙不開書房的強大桎梏。
這個監禁,究竟是懲罰我的監獄,還是能夠保護我的屏障?
“我好心救了你,不許玩抑郁報答我,不許絕食,不許哭,給我好好活!”
看守的小狐貍,時不時露出一張生無可戀的大臉。
因為不小心泄漏了天機,所以,招致了滅頂的天火之災?
都加持了天火封印,他為什么還要把絕頂機密放在書房里?
不被人祝福的,過了很久,依舊不被祝福。
當一切塵埃落定,怎么樣記不得了,為什么也不重要了,接受眼前的事實,就行了。
流螢成灰了,小玻璃渣碎了,我,再也飛不出去了。
我曾迫切地想見師父,但沒了周身的靈力,根本駕馭不了靈匣寶劍,最后拼湊了好久,還是借小狐貍精的元神,幸運地在夢中瞥到一眼海東。
沒見到師父,只看到蓬萊虛閉門謝客。大師姐也不在。
只有二師姐他們在玫瑰廳,廳里躺著不少面南朝北的人,若離跪坐在一具旁邊,撫平她的雙目,親手為她蓋上了白布。
昔日萬仙來朝的海東,如今七零八落,滿目看去盡是凄清。誰都不知道,下一刻劫數降臨在誰頭上,更不知道這場整頓要持續到什么時候。
“給玄靈圣母報仇,玉虛欺我太甚!”外面的人怒火中燒,急紅了眼。
“這是他們的命。”
是師父的聲音,他已經閉關在蓬萊境。
“師父,弟子無能,三令五申,仍未能阻止大家鋌而走險。”
師姐他們跪下請罪,師父不置可否,憑空只留下幾句話。
“足不出戶,修身持道,要謹記在心。若離,讓寶相這回別回來了。”
“還有你九九師妹……”
聽到我的名字,淚水如夏日雨水,再也無法入夢。
我對不起師父,不該不聽話離開他。
可豈止買不到后悔藥,我現在連出門死的力氣都沒有。
大夢醒后,本就不多的靈力,又遭折損,如今的我空有塵石之軀。
不過一己之力,茍延殘喘。
不知能撐到何年何月,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禁牢獄。
一切就像與世隔絕的天梯山,迷霧昭昭,暗影重重。
獄中歲月,日復一日,除了博吉和我胡侃,就是我和她苦中作樂。
“娘娘,外面血流成河,這兒是最安全的。還有,一旦帝君過來,小殿下很容易懷上的。軟禁算什么呀,我們這叫韜光養晦。”
連小狐貍都知道,可見越隱瞞辟謠的,最終都會證實傳言是真的。
他終究是選擇了其他。
“我守了你九天,才撿回你的命,不許用抑郁報答我。不過載了一船金子觸了礁,你還悶悶不樂,難道因為我不夠可愛嗎?”
“博吉,你很可愛,一聽你說話,我就想笑,一笑眼淚就出來了。”
這只小狐貍,說自己在吐蕃高原上好好地,正曬著暖暖的陽光,吃著肥美的鼠兔,忽然天降神風,她就被吹到這里來了,然后就成了天梯山唯一的女看守了。
“嘿嘿嘿,你這么好看,笑就對了,沒什么是淡定一笑解決不了的,如果看我一眼還不夠樂呵,那就多看幾眼唄,我很大方的,多看看我,不算占我便宜的。”
她一笑,眼睛瞇成了線,大方臉顯得更方了。
見她拖著大尾巴,笨拙地洗衣燒飯。
我在書房里,想了許久,低頭間,她身上系了條粗布圍裙,灶上的米菜飄香而來,碗具一一擺設整齊,我倆的衣物全晾曬到了竹上。
“娘娘,你真是我的上上仙,我愛死你了!”
奔放到讓人抓狂,我都推不開生撲過來的小狐貍。
只是笑著笑著,眼里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靈力無限的九姬娘娘消失了。
她如今頂多算活著,絞盡腦汁才能做芝麻大點的事。
博吉見我流淚,不知想到什么,也覺得有些傷感。
“我被扔進來時,有個聲音說,等看到第三個人,我就可以回老家。想必那時,你就可以回天上,繼續做你的寵妃娘娘。”
她以為,娘娘即是天君的妃子,我是一時犯錯的流星,出去后復寵得子,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我并不是他的寵妃,不僅不是,自那日晨別,哪怕所謂的天機之災,他費心護著的小玻璃渣沒了,他也一面都沒有出現過。
不在乎我,我現在已能接受,他曾無比在乎的小玻璃渣,難道一音一容也都是裝的?
或許,小玻璃渣看透了母親的無知,父親的虛偽,索性自己選擇免走一遭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