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上頓時亂作一團,外院操持喪禮的薛家一眾親戚聽聞消息,皆是駭然色變,繼而又各懷鬼胎起來。
薛家乃紫薇舍人薛公所創(chuàng),經(jīng)過百年變遷,共分八房,其中以薛蟠一房為長。如今薛蟠身死,加之無嗣,這一房財產(chǎn)自是成了無主之物,按著當朝律法,這些無主之物會按例分屬其余七房,也就是所謂的絕戶之財。
薛姨媽當然對這些親戚的來意心知肚明,所以才迫切的希望王家來人,可最終的過來的卻是一個妾,這怎能不讓她心寒。
和王夫人一樣,她也曾是王家的小姐,即便不如姐姐王夫人那般對王家?guī)椭薮?,但?.....
薛姨媽很是灰心,回顧半生,似乎自己大半的心血都付與兒子薛蟠和女兒寶釵,對于娘家的印象最清晰的莫過于這十二年。
十二年前,因?qū)氣O才選一事,加之薛蟠在金陵犯了事,她決定舉家遷往京城??上Ш髞韺氣O落選,兼得那年兄長升任九省統(tǒng)制,需奉旨出都查邊,這才去了賈家。
姐妹多年不見,自然情深難抑,也正是那一年,見到了彼時年僅八歲的侄兒王攸。
又憶起元妃省親時花團錦簇,烈火烹油之盛景仿佛就在昨日,也正是從那日起,金玉良緣便定了。
床前,郎中搭脈過后,搖了搖頭,只嘆息一聲道:“此癥乃大悲大慟大懼所致,氣血翻涌入五臟,日夜損害,已有足月,驟逢喪子之痛,一并而發(fā)......”
“你只說能治還是不能治?”
眾目睽睽之下,郎中仍是搖了搖頭,只道是自己修行不到家,另請高明。此話一出,眾人戚戚,感慨命數(shù)天定。
“寶釵......”
“媽,我在。我在,您可千萬別......”寶釵早已哭成淚人,急忙寬慰道。
“我的兒,我的寶釵......”薛姨媽戀戀不舍的抓住寶釵的手,自感大限將至,又凄然望向探春身旁的王熙鳳。鳳姐忙拭去眼淚,心知姑母心中此刻掛念之人非她,而是王攸。
只是有些事她不能說,更做不得主,只點頭應允道:“姑媽有什么話要我轉(zhuǎn)達的,我一定轉(zhuǎn)達便是?!?
“務必找回寶玉,叫他好生照顧我的......”話音未落,氣息已絕,撒手人寰,嗚呼哀哉。
“媽!”寶釵凄厲的聲音響徹整個院子,只見她撲在薛姨媽溫涼的身子上大聲呼喊,但無論如何,薛姨媽終究是魂歸地府,享年五十有五。
外院聞得內(nèi)院動靜,藏在袖中緊攥的拳頭和焦灼的心也隨之松了下來,當下安排各家婦人進去收攏打點,不料卻被王熙鳳盡數(shù)打了出來。
“這是我們薛家的家事,輪不到你姓王的來管!”
“我認得你,你是賈家的璉二奶奶,賈家就是被你姓王的弄到家破人亡!”
“何必怕她,她如今哪里是什么二奶奶,聽人說早在賈家抄家前,就因把在賈家多年斂的資財往娘家運被賈家給休了,一個棄婦罷了,否則那賈家的管家權(quán)如何會到寶丫頭手里?”
“和她廢什么話,叫寶丫頭出來!”
“對,叫寶丫頭出來!”眾人齊聲朝著內(nèi)院的堂屋喊道,絲毫不顧及寶釵此刻糟糕透頂?shù)男那?,王熙鳳本欲上前辯駁爭吵兩句,可瞧著面前這堆猶如餓狼一般眼泛綠光的人,心中直犯惡心。
原來人性竟如此相似,只是今時與彼刻,換了一波人罷了。
原先姓賈,如今姓薛。
“攸兄弟,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么一日?”王熙鳳不由想起那日在滕云齋王攸勸誡她的話,逐漸理解了王攸今日的做法。
薛家終與賈家不同,既然不同,那便不可能做到一視同仁,所以賈家名亡實存,而薛家則是名存實亡。
當王熙鳳還沉浸在剖析這磅礴浩大的局勢當中時,場間婦人們叫囂的聲音漸漸矮了下去,只因薛寶釵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
只她一人,一身白色孝服,猶如那高山山谷之中的一朵雪蓮,孑然孤立。
僅僅三日,母兄接連去世,令她悲傷的同時,胸中也充斥著無窮憤怒,只是這股怒火不知該對誰發(fā)泄。
“待我將母親和兄長的喪事辦完,會給你們一個交代!”薛寶釵淡淡的撂下一句話,便又轉(zhuǎn)身回了屋。
“寶...”一個婦人還想說話,卻被身邊之人給拽住了,后者只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婦人立時便明白了要避其鋒芒,從長計議的道理。
很快,院子里為之一清。
屋內(nèi),一眾丫鬟正圍在床前給薛姨媽擦拭身體,整理儀容,更換衣服,而探春則是歉意的看向?qū)氣O,寶釵也知道她的歉意來自何處。
母親臨終遺言是要寶玉回來與自己長相廝守,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寶玉寫的那封休書自己曾看過,否則也不會順了他的意,送他去洛陽。
“二嫂子請節(jié)哀。若是需要什么幫助,盡管開口......”
聽著探春沒有底氣的寬心之言,寶釵苦澀道:“你不用寬我的心,我都明白,只是我要的是他親口與我說,而不是如眼前這般藏著。”
探春一時啞口,心知無論寶釵口中的那個他指代的是哪個,作為與他二人親近之人,都難辭其咎。
“你回去吧?!?
“有什么話要我?guī)У降膯???
“沒有。”
......
回王家的路上,王熙鳳故意和探春共乘一車,探春有感而發(fā),唏噓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唉!寶姐姐的心里怕是恨死了夫君......”
“有想著別人的時間,不如想想自己。”王熙鳳意有所指道。
探春失意的沒再說話,只是透過簾子看著外頭的街景。
“賈家和薛家不一樣?!蓖跷貘P提點了一句,“攸兄弟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當初救賈家,是有你和太太的緣故,可更多的是因為看在了老太太和林妹妹的情分上,是故救賈家是重情份的體現(xiàn),至于薛家,觸犯國法在先,即便有情分也是法不容情,所以不救并非無情,而是守本分的體現(xiàn)。”
“寶姐姐以后如何?”探春面露憂色。
王熙鳳微微一笑,篤定道:“她沒你想的那般脆弱不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