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閣下是哪個家族的人？”

細而傲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姬菱偏頭，目光穩(wěn)穩(wěn)落到了孱弱少年微揚的下顎之上。

真有意思，分明剛剛還不見人影，三兩下竟然就到她身邊來了。

姬菱的目光在他身上不著痕跡地一掃，眸光又落回到了前方，不答反問：“問他人名姓之前，不應該先介紹自己才對嗎？”

孱弱少年眉眼一沉，卻并未出言駁斥。頓了頓，高傲的神情重新爬上他的眼角眉梢。少年昂起下巴道：“我是文森特。”

文森特？名還是姓？

姬菱眼神微閃，一旁的乙意會，搶先一步囔囔起來：“唷，寂暗龕的文家啊。你就是文家那個取了洋名兒的二少爺吧？”

不待文森特回答，又轉頭朝姬菱笑說：“哥，你一直窩在大衛(wèi)城深居簡出，怕是還不了解七神龕的家族吧？喏，這小子就是七神龕之一寂暗龕的大家族子——嘿，寂暗龕和寂城的合作可不少，黑白化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乙這口氣，倒把貴族紈绔公子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既點明了姬菱不太了解鴻靈家族，又透了文森特家族的底兒，還暗示二人是大衛(wèi)城的來人，身份不菲。

鴻靈界分為主大陸鴻野和浮島寂城，主大陸鴻野又分為中央的大衛(wèi)城和大陸周邊的七神龕。

大衛(wèi)城和七神龕本來是全神和七真神的轄地，但歷經(jīng)幾次改革之后，逐漸從政治區(qū)分變?yōu)榱说赜蛎Q。但大族神裔們的地位卻一直保存下來，聲望斐然。

大衛(wèi)城人，又深居簡出……莫不是什么隱士大族？文森特一時拿捏不住二人，眸光一閃，只壓著口氣接下話頭道：

“家里的項目是家里在做……至于名字，”

“小時多病，求醫(yī)問藥一直不見起色。最后家慈學了碳基界傳來的方子，給我改了異域名字，說是能替病氣。名字便一直保存下來了。”

少年雖然傲氣，禮數(shù)卻做得極其周到。介紹完自己的身份，又朝姬菱看去，這次不問家族了：“我能知曉，閣下名姓了么？”

三人并肩而行，姬菱腳下步履一點不慢，道：“姬菱。”

乙跟著抱臂挑眉：“我是姬乙。”

倒不曾聽說大衛(wèi)城有姬家。文森特猶疑，伸手無意識地撥弄著自己地發(fā)尾。

目光落到二人毫無裝點的素色黑袍，又上移看著兩人坦坦蕩蕩的神情，心下的揣測倏地煙消云散。

喬裝化名出游罷了，還指望他們說出自己的真名不成？

只是沒想到，文森特眼神一凝，連文家牌匾都撬不開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來頭？

只能說，不愧是將星垠鹮羽毛棄如敝屣的家族么？

姬菱二人對文森特彎彎繞繞的心理活動毫無知覺。絲毫沒有發(fā)覺，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加入了某個隱士大族。

一個美麗的誤會就這樣誕生了。

李七也不知什么時候也跟了上來，沉默地守在文森特身后，如一堵緘默的墻。姬菱回頭望了眼身后走過的路，深灰的色彩已經(jīng)被掩在一片霧白之中。

“不知不覺就到這樣高的地方了。”姬菱在云霧間低低喟嘆一聲。

“更高的還在前面。”文森特接口，驕矜的臉上帶上幾分善意。“確認”了姬菱的貴族身份后，高傲的少年也樂得和同階層的人搭話，“夜御島眼見著近，實則遙遠得很。‘天衢’一關，除了考驗體力，也考驗應征者的心理素質……”

“往往撐不到最后，多數(shù)人就已經(jīng)絕望地捏爆信息珠，主動退出比試了。”說到這個，文森特眼尾的傲慢又毫不掩飾地流瀉，“平民可沒處知曉，通天衢究竟有多高。”

寂城的運作本就和主大陸不掛鉤，夜御作為寂城最高機關更是高度黑箱化。

也只有乙這樣的地頭蛇，和文森特這樣家族跟寂城有合作的，才能捕獲一星半點的風聲。

文森特拋出關于天衢的信息，很明顯是遞出了橄欖枝。

姬菱沒拒絕送上門的信息，對著乙安撫地頷首，接著開口承下話頭：“有多高？”

倒是識趣。文森特滿意地一瞇眼，答得也干脆：“百萬階！”

“百萬階？”疏淡如姬菱，也不免被這數(shù)字一震，“限時三小時？”

這不可能！

就是鴻靈可以通過吐納周圍的游離精神質，恢復體能，一步步實打實走上一百萬階梯也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況，官方還限定了三小時賽時！

文森特神色驕矜，不似作假；乙又認證了文家和寂城關系匪淺。那么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姬菱沉聲道：“百萬臺階，不是實打實走上去的。”

文森特勾唇一笑：“正是如此。”

“天衢開啟后，分別會在半小時、一小時、兩小時的節(jié)點進行變形。天衢將對所有人進行檢驗，并將按照檢驗結果分配給受檢者新道路。”

“你知道要檢查什么？”乙眸子一瞇，語氣不善。

他作為寂城地頭蛇，也不過對試驗變革一知半解；面前這個小少爺，倒比他懂內幕一般。

“誰知道呢？”文森特眼波流到姬菱頸上，眼尾不經(jīng)意的弧度透出陰柔的媚態(tài)，“血脈濃度一類的東西——不過是平民要擔心的東西罷了。”

姬菱神色一淡，腳步一頓錯開文森特的目光，語氣也冷下來：“看來在下很快就會和閣下分道揚鑣了。”

文森特從鼻腔里哼出一聲笑，并未在意姬菱的冷淡。

指掌一動，一條閃著灰色光澤的懷表便從他中指上墜了下來。

文森他在原地站定，抬起手掌，讓懷表精致的表盤正正落到姬菱能平視的位置，唇角一勾道：“是啊，還有一分鐘。”

話音剛落，腳下的石階猛地開始劇烈震動。

轟鳴與悶響之中，石階中間出現(xiàn)道道狹長的裂縫。寬不見邊的天衢逐漸開始分離，破開成為一條一條僅兩米寬的獨立小道。

小道之間還在分離，灰白的云霧從愈發(fā)擴大的間隙中翻騰而出。乙眼疾手快，在分離剛開始第一時間從自己的小道，跳上了姬菱所在的小道。

矮個兒小男孩死死扯住姬菱的袖口，幾個搖晃終于在狹窄的道路上站穩(wěn)。兩人一抬頭，周圍已經(jīng)看不見其他人，只聽得云霧之中隱隱傳來一陣文森特細而張揚的笑音：“姬菱，頂層見~”

乙聞言氣沖沖直跳腳：“菱哥！你看那個小白臉！”

不男不女的，話說一半，還瞧不起平民。

最重要的是，他覬覦自家菱哥！

姬菱抬手，隔著黑袍，安撫地拍了拍乙的發(fā)頂：“過客罷了，不必置氣。”又將目光轉回乙的身上：“倒是你，不在自己的道路上，你怎么辦？”

兩米不到的階梯，的確是極窄的。為了防止一個不慎在邊緣踩空，姬菱二人換成了前后排列的姿勢。

乙跟在姬菱身后，攥著姬菱袖口囁嚅一句：“我擔心你。”

姬菱腳步一頓，回頭挑眉去看他。乙挨不住姬菱玩味的目光，只好通紅著臉道：“有什么辦法嘛？！萬一真是測血脈，測出你是全神，元老會那群陰險東西不是立刻就來抓你了嗎？”

“不行不行，”想到姬菱羽翼未豐又要正面剛元老會，乙的表情都猙獰了。暴躁地一跺腳，小男孩看向姬菱憂心忡忡道：“要不，我們直接捏爆信息珠棄權吧。”找林城子，也不用拿人身安全做賭注啊！

姬菱好笑地看他一眼，抬手往脖頸上一拉，黑袍之中的長鏈便被扯了出來。少年人無奈道：“你不是給了我隱藏血脈的法器嗎？怎么，對自己的寶貝這么不自信？”

乙漲紅臉辯駁：“我這是以防萬一嘛！”

忽然之間，腳下灰白的天衢長出千萬縷銀白色的絲線，驀地伸向姬菱二人的手腕腳踝。

姬菱只覺得掌心被刺入了一個什么東西，和體內的精神力遙相呼應般亮了起來。緊接著，耳邊一陣空靈的聲音響起：

“檢測中……檢測完畢。血脈濃度：神裔。進化本體：鷹隼。”

蒙混過關了。姬菱低低喟嘆一聲。垂頭去看乙。

乙的身側也響起同樣的聲音：“檢測中……檢測完畢。血脈濃度：神裔。進化本體：鷹隼。”

絲線緩緩褪回天衢，乙眨眨眼，狡黠地從脖子上也掏出一根鏈子，二人皆是相視一笑。

“鴻靈人崇拜靈的強大實力，卻又忌憚靈的永恒實力，因此不愿讓靈染指政局，只利用個體靈方生方死的脆弱時刻強行契約靈為人服務。”乙聳聳肩道，“我不在乎政治，但不得不說人們這種做法真是讓靈心寒。”

姬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

或許是因為血脈和本體相同，天衢并沒有要求他們分開，而是直接緩緩上升。更前方的道路被云層掩蓋，姬菱卻能聽見隆隆的響聲。

乙側耳聽了一會兒，道：“是天衢在變形了。”

果不其然，當二人在移動的天衢前緩慢向前時，果然看到了云霧之后，變得蜿蜒曲折的臺階。

“這樣上去，會和其他應征者照面吧？”姬菱蹙眉，話音當羅，便聽見耳邊掠過一道極快的破空聲。

一個側身，姬菱扯著乙朝左側猛一撤步，雙腳踩在了天衢邊緣。再一回頭，竟然是一只精神質凝成的短刀，直直刺過姬菱二人剛才的位置。

刺殺！

搖搖欲墜的碎石塊碎裂開來，朝深不見底的云層之下落去。姬菱抬頭，只見不遠處的云層內，緩緩顯出一個身影。

一個干瘦的青年正立在另一條天衢之上，拐角處和姬菱二人所在的石階不過數(shù)米之隔。

陰翳的笑容掛在臉上，青年見二人躲開攻擊，抬手又從袍袖中飛出四只短刀。

反應過來了，姬菱那還有再躲的道理！袍袖一揮，竟也招出同樣大小的四只飛刀，沖著青年的方向擊去。

半空之中，八只短刀竟正好爭鋒相對，“錚錚”幾聲中紛紛掉落入腳下的深淵之中。

好強的準心，竟能在半空放刀，精準抵消他的攻擊！青年見勢不妙，立刻一個飛身準備上逃，卻被乙一個伸手放出的絲線纏了個徹底。

姬菱的聲音同時透過層云響起：

“為什么要攻擊我們？”

姬菱和乙配合天衣無縫，青年掙扎幾下不得，索性“嘿嘿”笑起來。

他眼神陰翳，聲音中帶著理所當然的漠視：“為什么攻擊？嘻嘻，小孩子就是天真。”

“你們真以為天衢就是比誰爬的快？告訴你們，到最后，所有天衢都會被送上頂端。而活著的人，才會被留下來！”

“都會送上頂端？”乙指掌猛一用力，青年立刻被驟然緊縮的絲線勒得干咳。男孩平日在姬菱面前一副撒嬌磨樣，此刻卻完全顯現(xiàn)出上位者的威嚴，“永冬長寂后千年來，從來只有比速度的說法。”哪有全送頂端的？

“別想在我面前，編故事。”

可沒想到，乙絲線收得越緊，青年卻愈發(fā)興奮。癲狂的笑容掛在臉上，脖頸上的青莖幾乎因缺氧全數(shù)硬起，青年在吃力地從肺部擠出聲音：

“咳咳咳……編故事？編故事！”

“我可……咳咳……沒本事編出這種故事。”

“自相殘殺、勝者為王。寂城天衢，養(yǎng)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