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散白皙的掌心漸漸浮現一封泛黃的信紙,他顫著雙手接過,打開之后,雙目驟然泛紅。她仍掛念著自己,他把信貼在胸口處,仿佛那樣就能擁抱到她一樣。
“她現在怎么樣了?”他問。
“拜你所賜,她現在是一抹生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那日看到虛晃的白扶風之時,就曉得她已然永生永世不得輪回,生魂的命運除了流落人間,便是效力于冥府,做個陰差。
曾經的記憶殘忍地在腦海里回想著,孟垣無比思念地摸著那落筆處的白扶風三個字,心痛如絞。
沉寂良久,空然安靜。
“多謝山神大人,在下告辭。”話音方落,他便朝著城門的方向揚長而去。那種決絕的感覺,那種絕望卻不能相見的體會,他同樣,也在白扶風身上見過同等的哀傷。
臨侵曉之前,他趕回云山,今日天氣狂風大作,霧雨纏綿,仿佛一場暴風雨將要襲來。小窗外的墻根處,幾抹粉紅的影子徑直生長著,垂絲海棠的花季到了。
她房間的門被打開,他擅自走進來,毫不客氣地坐在她的梳妝鏡前面。莫云散深深凝望著她的側顏,根本就不能把她跟晚上的紅執聯系起來。
僅剩半個月了,紅執。
今生,我不該遇見你的。
我想,換作任何一個人,在只能活一個的條件下,誰也會選擇那個有機會活下去的人吧。我已經活了上千年了,生祭品我也嘗不計其數,唯獨你,我實在不忍心傷害。
紅執,你也該離開了。
不能,再留在這里了。
她微微偏過頭來,柔嫩的面孔對著他露出整潔的皓齒,手指著窗外黑壓壓的天空,說:“云散,你快看外面!這種風雨欲來的天氣下還會有幾只燕子飛在梨花樹的枝頭上。”
他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把目光投去,兩只黑燕子并排立在枝頭,樹下尤為淺淡的影子相互勾連。直至,暴雨突襲,雙燕大雨當頭各自飛,一個向北一個朝南。
她興奮地手就在這時忽然落下來了,在看到這一幕之時。
良久。
“云散”
“紅執”
他們幾乎是一同開口的,她靦腆地笑笑,讓他先說。
莫云散食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桌面,平靜問她:“你來云山多久了?”
她極其認真的想了想,“應一年有余了吧。”
時間已經這么長了嗎?
是他自己心動的太久,還是時間過的太快,不自覺留了她將近兩年。
她紅唇微張,仿佛還想說些什么,卻被莫云散的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生生給她噎了回去。
“明日你便離開這里吧,人情已經還清了。”他的話猶如五雷轟頂,但是,她仍然雙眸含笑的點點頭。
這不到兩年的光景,她已經習慣對他的話百依百順。若是公然反抗,她倒是有些不自在。
“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方才。”他回想起她剛才好像也有事要對他說,紅執乖巧地搖搖頭,在聽到他那句話以后,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屋外暴雨直落,電閃雷鳴。她害怕的躲在被衾里,蜷著身子瑟瑟發抖。她自小便深怕打雷,每逢打雷的時候,她都會渾身抽搐,因為心底最深處總是散播著不知名的恐懼。
屋子里蠟燭被狂風席滅,漆黑一片。今晚窗外又無月,只有一場格外大的春雨,雨落得嘩嘩啦啦的,她根本無心睡眠。
夜半三更,雷聲驟停。
難以入睡的她只好起身站在窗戶前,看著這場綿長的大雨,若有所思。
自從遇見他的兩年以來,他對自己的關懷無微不至,盡管他每日每日使喚自己做這做那,那也沒有讓她受到一絲傷害。她今年,已經十九歲,過了生辰那日就要滿二十。
難道這么大的年齡,還不夠告訴他,她喜歡他很久了嗎?她不敢,她怕唐突了莫云散,他在她心中自始至終都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物,這兩年,他救治的人不計其數,他手上挽救了眾多生命,眼里卻再也留不住她這顆微沙。
其實,今天她看到那對燕子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時刻,她就想告訴莫云散,以后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離開他身邊,可是,他如今主動要求,她不得不從,溜至嘴邊的情話也戛然而止。
仰眸望天,她趁著夜色將所有衣裳打包好,雨停之后,為他做好最后一頓早飯,收拾好院落,弄好草藥之后,輕輕扣響他的房門。
見許久未開,她怯生生的說到:“莫公子,我現在就要下山去了,我為您準備好了早飯您記得吃,草藥跟院落也收拾好了。”
話音落下良久,得聽里面空蕩蕩傳來一句“多謝。”
只兩個字,縱然讓她潸然淚下。
她強忍住哭意,揚高了音調說:“您不打算出來再見我一眼嗎?說不準,今后再也見不到了。畢竟,多年亂世未終,邊疆戰事又起,您就”
“紅執。”莫云散沒有一絲感情的打斷她的話,而后語重心長的似嘆息般。“皆生逢亂世,誰身不由己?君不見,君可見,都是我的事情,我不愿見你,何必還要自取其辱呢?在這亂世,你盡力保護好自己便可,千萬不要再連累別人了。”
紅執站在門前聽罷,十分苦澀地微微一笑,從牙縫里生生擠出四個字,人影疏地遠去。
“紅執懂了。”
她的聲音輕飄,仿佛被山中的風吹散了。
他倚在窗戶旁,張望著她遠去的渺小身影,也難掩雙眸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