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請殿下的示，”何蒼天俯一俯身，“小人為殿下效命，是只于幕中綢繆呢？還是也要在外奔走？”

話一出口，就覺得“幕中”二字，有點(diǎn)兒……怪怪的？這兩個字，用在賈謐身上，十分合適——自己是賈謐的幕僚嘛！但用在皇后身上——

咋？入幕之賓？

當(dāng)然，除了何某之外，皇后以下，沒人覺得“怪怪的。”

皇后想都不想，“當(dāng)然還要在外奔走！”

看了賈謐一眼，“阿謐的身份，太扎眼了！另外，也太尊重了些！只好安坐府內(nèi)，接納士人，若在外奔走——”搖一搖頭。

嘴一努，“能夠在外奔走的，只有他們倆了！可是，阿舞不必說了，就是董猛——”打住，再搖一搖頭。

嘻，在我面前，呼賈謐以“阿謐”，這是愈來愈不見外啦！

皇后的意思很明白：

阿舞小女孩子一枚，正經(jīng)的交道，只能同內(nèi)眷打；她不是不能見“當(dāng)朝諸公”，可是，哪個“當(dāng)朝諸公”愿意同她這樣一個小女孩子商量正經(jīng)事、機(jī)密事呢？

至于董猛，當(dāng)然很合適“在外奔走”，但他有一個局限——他是宦者，許多士人是看不起宦者的，“商量正經(jīng)事、機(jī)密事”的效果，有時候就難免打折扣了。

“既如此，”何蒼天再俯一俯身，“小人就不能不有一個名義了。”

皇后略一怔，馬上就明白了：這是在要官呢！

不由大笑，“好！你自己說，要個什么‘名義’？”

“恩自上出。”

“得啦！痛痛快快的！你也該曉得，我不愛聽這些虛頭巴腦的話！”

“是！”

略一頓，何蒼天看向賈謐，并微微欠身，“小人亟愿歸于常侍麾下。”

“常侍麾下”？

姨母（姑母）的反應(yīng)，較外甥（侄子）的反應(yīng)更快，“你是說……散騎侍郎？”

“小人心思，逃難圣鑒。”

頓一頓，“員外……即可。”

意思是“員外散騎侍郎”。

散騎侍郎原是有定額的，后來發(fā)覺編制不夠用，又不好隨便更改定制，便在正員之外添差，是為“員外”，品級待遇啥的，員外同正員并無實(shí)質(zhì)區(qū)別。

皇后不說話。

因?yàn)閬砘仵獠剑史騻?cè)身于何蒼天，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賈謐的臉上，可就明明白白寫著“為難”二字了！

阿舞、董猛看何蒼天的神情，也隱約透出：“您是不是過了？”

過了一小會兒，何蒼天欠一欠身，斟酌著說道：

“散騎侍郎侍從左右、顧問應(yīng)對、規(guī)勸得失，最是第一等清要——此其一；其二，散騎侍郎官五品，小人曉得，初入仕者，起家官品之最者，即五品也，多少第一等名門的子弟，初初入仕，起家官亦不過六品，唯有三公之子，或能自五品起家——”

頓一頓，“小人庶人出身，既無中正評定高品，又未舉秀才、孝廉，初入仕，原本，只能自少吏起家，居于流外的……”

皇后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扯這些作甚？”轉(zhuǎn)過身來，冷笑著，“大事若成，郡侯不足封也！一個五品的散騎侍郎，算個屁啊？”

何蒼天真正刮目相看了！

此時代，最重出身，士庶之間，判然有別，何蒼天說的關(guān)于“起家官”的種種規(guī)矩，其實(shí)不見于成律，但卻為整個官場嚴(yán)格遵守，算是“不成文法”，少數(shù)例外的，都是身份特殊，或者為宗戚，或者為皇帝的“舊恩”——“龍潛”時的同窗、好友，像何蒼天這樣的身份，地地道道白丁一個，自五品官起家，那是絕無僅有！

然而，這套規(guī)矩，在皇后眼里，居然“算個屁”？

好！好！單憑這一點(diǎn)，這個工，就值得替你打！

“大事若成”，倒也不必郡侯那般夸張，封俺個縣侯，俺就很滿意啦！介個……總要留下一點(diǎn)進(jìn)步的空間嘛！

“員外散騎侍郎——”皇后秀眉微皺，同時微微點(diǎn)頭，“這個銜頭，其實(shí)很好！”

頓一頓，“其一，得以出入宮禁！名正言順！其二，不為庶務(wù)羈絆，‘于幕中綢繆’也好，‘在外奔走’也罷，盡可自在騰挪！其三，以起家官來說，五品自然最高，但若不考慮這一層，五品，其實(shí)不高不低，你處在這個位置上，最適合接納不同身份人士——最適合你‘在外奔走’！”

說到這里，笑一笑，“阿謐也‘接納’，你也‘接納’，一個‘坐商’、一個‘行商’，哈哈！”

何蒼天暗喝一聲彩：英雄所見略同啊！

而且，譬喻的也很恰當(dāng)。

不過，俺這里，其實(shí)還有“其四”。

賈謐也來勁了，也不覺得“為難”了，“極是！極是！而且……其四，‘員外’，不占員額，品級雖高，其實(shí)也沒擋誰的路、沒礙誰的事嘛！”

俺的“其四”，倒不是您賈常侍的“其四”。

皇后斜睨了賈謐一眼，“道理本來沒錯，可是，就怕有人就是覺得擋了他的路、礙了他的事！”

“有人”誰何，不言而喻。

“到底怎樣才能夠替你謀到這個散騎侍郎？”皇后的眉頭鎖了起來，“我自然可以請陛下直接下詔，可是，詔書到了門下……到了段廣那物那里，他一定會封駁的呀！”

頓一頓，“別人也罷了，‘何蒼天’三字，楊駿怎會不曉得是誰？”

“回殿下，”何蒼天緩緩說道，“小人的意思，正是要他封駁。”

其余四人，皆面露不解的神色，賈謐看了皇后一眼，再轉(zhuǎn)向何蒼天，“封駁……奈何？”

“再請陛下下一道同樣的詔書。”

賈謐愕然，再看向皇后，只覺阿后目光一閃，卻還是不則聲，他只好再次轉(zhuǎn)向何蒼天，“若再封駁……呃，兩度封駁，雖乏先例，但，我估摸著，楊駿、段廣他們，還是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呀？”

“那就請陛下下第三道同樣的詔書。”

氣氛莫名的緊張起來了！

帷幄之前，錦幛之內(nèi)，一時之間，異樣靜謐，呼吸可聞。

賈謐是手足無措的樣子，皇后的眼中，卻放出了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