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問毒打薇臣嘆心病 逞口舌燕楊收漁利
- 桃都
- 沈寓顰
- 3192字
- 2021-10-09 00:00:00
祠堂外的小院聽不到外界的紛擾聲音,花開得正艷,馥仙卻無心賞玩。翠袖為這股冰冷的芳香動容。抬頭,看見馥仙遠遠站在庭中:雖無陽光似也無須陽光,她本就是生于花間的美人,縱使身旁花團錦簇,姿容也不輸毫分,世人自該明白何為“羞花”且絕不會再質(zhì)疑這樣的美人是否真實存在了。
不知幾時,伴著“吱呀”一聲悠長的呻吟祠堂徐徐打開,馥仙看見凌霄的后背爛了一片,登時紅了眼圈兒。翠袖趕上去扶住主子,松枝則攙著馥仙緩緩走來,馥仙拿手帕子握著嘴眼淚汪汪地瞅著凌霄不說話。看他滿臉血污密汗,馥仙又疼又急,又怕自己手笨弄疼了他,遂命松枝幫著翠袖把凌霄扶回房。不想凌霄推開了松枝,向她說道:“你扶我。”馥仙一驚:“啊?”凌霄咳了一聲咳出了一口血,喘著氣再說:“你扶我。”馥仙只好答應(yīng)。
去了半條命,馥仙把凌霄扶到了床上,一看他面白氣弱,慌忙命鴛桃啼紅打水,又命松枝拿藥。忽然想起來那一年長姐下死手打了皇兄的時候三姐姐曾要來過絕好的上棒瘡的藥,也給過自己幾丸,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帶過來了沒有,便叫住松枝問了這件事。松枝忙回帶過來的,馥仙聽說一喜,命拿出來,松枝答應(yīng)“是”,自去取藥。
燕楊踩著松枝的后腳跟走進來,說“四姑娘五姑娘來了”,馥仙渾渾噩噩答應(yīng)著,直到芙薇二妹進了門,她也不動作。薇臣見狀一拉芙臣的衣袖,沖馥仙努了努嘴。芙臣會意,上前輕輕推醒馥仙,說道:“嫂子,我和五妹妹來瞧瞧三哥哥。三哥哥的傷還好嗎?”馥仙聽說,愣愣抬起頭來,大顆大顆的眼淚一下子滾了下來。芙臣唬了一跳,忙摟著她千哄萬哄,哄得自己也要掉眼淚了。
薇臣則悄悄拉了翠袖到外頭,細問道:“為什么事打的這樣?”翠袖道:“并不知道。那時我們幾個正和奶奶說話,忽然就聽祠堂來人了,要拿三爺去,那個敢不讓?打的這樣,究竟也不知道為什么。”薇臣嘆道:“自討了嫂子過門,哥哥就不許做官了,每日里在家窩著,好人也要窩出病了,何況哥哥心氣兒高,更不甘心。就說我們,心里也都有火兒,只不好說。長此以往,那里能不出事兒呢?”翠袖道:“誰說不是呢?可也沒有辦法。”
話畢,二人還往里間來。彼時芙臣已勸住了馥仙,正坐在床沿上陪凌霄說話。薇臣見哥哥只與四姐姐說笑,并不理嫂子,嫂子也不理哥哥,便猜他二人心里有病,于是挨著嫂子坐下,話里話外拉扯馥仙,馥仙只微笑點頭。
一時芙薇二妹回去,翠袖松枝服侍凌霄換過藥,凌霄沉沉睡去了。馥仙在外面炕上做針線,不一會子便頭痛眼花,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哈欠。松枝接過針線,勸道:“奶奶歇一歇罷,仔細熬壞眼睛。”馥仙道:“你去罷,我心里有數(shù)兒。”松枝聽說,便抱了一條錦裀來蓋在主子腿上。
馥仙又坐了一會兒,只覺得眼睛澀得過不去,閉起來或許舒服一些,那就閉起來罷。想點什么呢?什么也不敢想,腦子里還是滿滿塞了各種情緒,竟再不能找出一點空隙了。抬手扶著額頭,竟睡迷了,恍惚有人推手,這才晃悠悠轉(zhuǎn)醒,看見了鸞竹。鸞竹道:“奶奶怎么在這里睡?”馥仙問道:“你松枝姐姐呢?”鸞竹一指里間,道:“三爺醒了。”
馥仙聽說才要去看,外面小丫頭子叫“姑太太來了”。馥仙忙揭裀來迎,陪著掉了一回眼淚。晚些時候侍過湯藥,馥仙瞧見桌上擺著一個藥匣子樣的東西壓了一張紙,就命松枝拿來自己瞧,原是老祖宗送來的傷藥。忙問是誰接的,松枝叫了啼紅進來。馥仙罰過啼紅,自往老祖宗那里去。回來又盯著松枝給凌霄換藥。
他身上新傷壓著舊傷,一定很痛罷?
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回來了又能怎樣?
馥仙不知道。她恨打仗。
見凌霄死咬著被角,手上青筋暴起,馥仙好不心疼。換衣服的時候凌霄終于沒忍住哼了一聲,馥仙頭腦一熱,輕喝道:“蠢才,你不會輕一點嗎?碰了棒瘡可怎么好?”松枝委屈,只不好露出來。凌霄擺手道:“何苦難為她?論殷勤小心,這屋里都不及她。”松枝忙道:“爺謬贊,賤婢承受不起。”
一時鸞竹進來說話,馥仙問她什么事,鸞竹說四爺想要奶奶的檀香扇,讓紅纓來求。馥仙笑道:“在那邊屋子的抽屜里收著呢,你去拿了給她罷。”鸞竹問道:“那個抽屜?”松枝笑道:“你還有臉問?還是我去拿罷。”凌霄道:“你等等,讓紅纓進來,我有話問她。”鸞竹遂向外頭叫紅纓。
紅纓進了屋先問馥仙好,馥仙微笑點頭。凌霄讓紅纓到自己跟前來,紅纓聽命,笑問道:“爺好些了嗎?”凌霄道:“多謝你費心想著。”又問:“你們姑娘怎么樣?”紅纓道:“忙呢,只怕一時半會兒的還回不來。”凌霄點頭道:“我現(xiàn)在病著,等我好了,就去軍中瞧她。”忽然鸞竹又進來說:“弄璋來了。”紅纓聞言忙起身作辭,笑道:“爺好好養(yǎng)身子罷,總會見面的。”凌霄笑道:“去罷。”紅纓答應(yīng)著去了。
松枝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扇子還沒拿呢。”忙叫紅纓弄璋回來,松枝鸞竹領(lǐng)著二人往那邊屋子里去了。一時這邊只剩下凌霄夫妻二人,凌霄略一翻身只覺得疼痛難耐,剛想伸手去捂,馥仙忙道:“別碰!”情急之下竟一把拉住了凌霄的手。凌霄一愣,沒有說話。馥仙瞧他指縫間夾著黑紅色的不知是血是藥的臟東西,便拿出自己的帕子輕輕擦了干凈。
凌霄的手很漂亮,常年舞刀弄槍也沒有留繭子。馥仙心念一動,唬了自己一跳,忙把他的手放好。凌霄瞥了一眼,嗤笑一聲。馥仙不解其意,只低頭不語。凌霄平靜問道:“為了嫁給我,你花了不少心思罷?”馥仙一驚,忙問:“你這是什么意思?”凌霄冷笑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不比我明白?”馥仙蹙眉道:“我明白什么?”凌霄道:“這屋里又沒別人,你還真能裝。”馥仙道:“我裝什么?好端端的,叫我說什么?”凌霄只冷哼一聲不言語。
待馥仙搜腸刮肚好容易猜著了他的話意,登時氣得滿臉緋紅,啐道:“你這該死的混吣!從前你冷我辱我罵我欺我,我總想著你是家里的天,總不與你理論,竟叫你以為我軟弱可欺,還蹬鼻子上臉了。你別看錯了人,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岺朝七公主,是你們謝家用八抬大轎從正門堂堂正正抬進來的大房奶奶!我雖不敢自比義夫節(jié)婦,好歹也是讀過孔孟書知道禮義廉恥的,你既拿這話作踐我,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就是一頭碰死了,也洗不掉那臟名兒,就是茍活下去,也是守活寡。橫豎惹人嫌的命,索性今兒你就一紙休書休了我,再覓良人,誰也不妨礙。”
外頭的松枝等本在說笑,忽然聽見主子們吵起來,又聽說什么休書休妻的,都唬得不敢進去。鳳梧翠袖鸞竹忙趕去叫芙薇姊妹,松枝叫燕楊鴛桃守著別給老祖宗老爺知道,自己則帶著啼紅去找姑太太。等姑太太風風火火走到,鴛桃就哭著上來說道:“燕楊姐姐叫爺帶走了。”松枝一聽愣住了,忙問:“帶去那里了?”鴛桃只搖頭說不知道。
屋子里薇臣聽見聲音便走出來,挽住大姑媽說道:“嫂子什么都不肯說。”大姑媽輕聲問道:“沒有尋死覓活罷?”薇臣道:“沒有,只是也不肯哭,我怕憋出毛病來。”大姑媽點頭道:“是得想個法兒讓她出一出氣才好。只要氣順了,就沒事了。”說著二人進去,翠袖揭簾。
鴛桃忙拉住翠袖道:“姐姐陪我去找燕楊姐姐好不好?爺正在氣頭上,我擔心燕楊姐姐。”翠袖聽說,一想這屋里亂成這樣,也得找著凌霄才好收場,便答應(yīng)了。二人到處打聽,最后找到了小書房。果然凌霄燕楊都在這里,凌霄正和燕楊算帳呢。翠袖羞得美目圓睜,鴛桃羞得捂臉就跑。一時凌霄聽見聲音出來,見是翠袖,便說道:“回去告訴你奶奶,燕楊我收房了。”翠袖只有應(yīng)“是”,別無他話。
后面老祖宗知道了這件事,罵了凌霄一頓。謝老氣性上來了,又打了凌霄幾下,倒沒上次傷得重。以后凌霄晚上只歇在燕楊房里,并不到馥仙這邊來。松枝要把這事告訴宮里,馥仙不許,松枝等也不好說。
這一晚,凌霄照常在燕楊房中歇下,松枝卸了妝陪馥仙睡在床上,鳳梧等幾個大丫頭睡在炕上。過了三更,馥仙昏沉沉做起夢來。夢里,她的靈魂困在了某一特定時刻,一遍遍經(jīng)歷著從前的經(jīng)歷,一次次跨過謝家的大門,又一次次在凌霄將要揭開蓋頭的時候跌入輪回。終于揭開了蓋頭,卻是一頭狼,撲過來一口咬斷了她的脖子。
馥仙嚇出了一身冷汗驚醒過來,松枝忙問:“怎么了?”馥仙搖頭不語,勸她睡下,自己卻睡不沉,迷迷糊糊的竟又繞進了方才的夢里,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