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爺爺，你看這個碗修好了嗎？”李懷林把碗交給老人。

老人拿著碗仔細撫摸著，好像要找出其中的不合理之處，但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沒有一絲瑕疵，其實老人也不知道原來是怎樣的，他拿到這個碗的時候就已經如此了。他看著眼前的少年，不知道該怎么去阻止他。猶豫了許久，老人似乎是無可奈何，“小林，再給你一晚上的時間考慮，如果你還堅持的話，明天來找我。”

“李爺爺……”李懷林想說自己不用考慮了，可看到老人的眼神，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李懷林很是高興，不管怎么說，自己總算是可以安安穩穩的在小鎮住下來了，可他也沒有表現的很明顯，因為自己身邊的那條馬尾辮一直沒有晃動過。

“小林，我明天也要走了。父親說我大哥在外面買了房子，要接我們過去。”呂曉西猶豫著說道。

“嗯，我猜到了。”其實在宋金剛剛說出要離去的時候，他就注意到曉西的神情不對，在加上她今天的心情一直都不好，要知道，這種事在之前的那些年里，從來沒有發生過，哪怕有不開心的時候，也只是那一時一刻。要發生什么其實是顯而易見的。

呂曉西沒有意外，他一直都知道身邊的這個朋友不是常人，就像之前他下棋勝過那個可以輕易贏過自己的道士，其實她知道自己的棋藝并不差，可也沒有覺得絲毫的意外，在這些年的認識中，好像李懷林做出什么都是理所當然。

“我爹讓我邀請你晚上去我家吃飯。”呂曉西說道，她隱隱猜到了父親的意圖，但沒有與李懷林說，也許自己也希望那件事發生吧。

“好啊。”李懷林笑容燦爛的答道。

呂曉西家住在小鎮的西邊，正好離鎮子外面那條離開的大路不遠。兩人走到門口，正好遇上不知從哪里瘋跑回來的小東。在知道了李懷林要在自己家吃飯以后，高興的圍著兩人跑了好幾圈。

進門之后，遇上呂曉西的母親，身材勻稱，五官端莊，其實李懷林并不常常見到她，只有在一些時候送曉西回家時才在門口加上一面，印象最深的是她那雙每次都帶著笑意的眼睛，很是和藹。見到李懷林來了，招呼著他進屋坐坐，說飯菜很快就好。李懷林笑著致謝。

一進屋內，他就看見一個身姿挺拔，儀表端莊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含笑望著進來的李懷林，正是呂曉西的父親。李懷林對他其實有一種莫名的好感，自己爹雖然做事精細，但整個人什么時候都有一股子威嚴，哪怕是與自己說一些簡單的家常話，也都讓自己不是很自在。而曉西的父親可能是因為在學堂教書，遇上的都是一些年齡不大的孩子，說話溫和，平易近人。

“見過李叔叔。”李懷林向前行禮。

“小林，不用拘謹，坐吧。”男人笑著說道。

呂曉西去廚房幫忙，小東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于是屋子里就剩下兩個人。

李懷林眼觀鼻，鼻觀心，不知為什么，他有些慌亂。

男人笑著開口道：“曉西與你說了明天我們家就要搬出鎮子了吧。”

“嗯，說過了。”

“我今天喊你過來，除了想見見你之外，就是問問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去。”男人其實很喜歡這個孩子，雖然沒上過學堂，但知書達理，家中似乎藏書眾多，對很多東西都有了解。自己是真不愿意這樣一個少年就糊里糊涂的永遠的留在了這里。雖說他與自己那個資質逆天女兒關系親近，自身又沒有修為，但以后的事情也說不準，對于自己這種家族而言，緣分這種東西要靠天定。

李懷林聽著男人的話，有些愕然，他不明白為什么還有人要把自己帶出鎮子。

“你先不要回答。”男人接著說，“我不能說明白你具體要發生什么，但可以告訴里這座小鎮里最近會發生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你在里面，會拖不了身。”

“有多重大？”

“我不能說。但你可能有生死之憂。”

李懷林想了想，“我不想出去。”既然自己有生死之憂，那么鎮子里的其他人呢？自己的父母呢？帶他們一起走嗎？不，李懷林了解他們，世代住在這里的人不會走的，永遠也不會。

聽到李懷林這么說，男人也沒有意外，“那你父母呢，他們怎么說？”

李懷林想了想說道：“他們也不會走的。”

不走？男人曾經遠遠的見過李開陽一次，就知道他一定是修道之人，所以男人不明白，為什么他們不帶著李懷林離開鎮子，除了那些高坐天幕的后來者，這里對自己這些人已經沒有停留的必要了，不如早早離開，否則麻煩之極。

男人見李懷林如此，也沒有再說什么，個人命數自有天定，強加干涉也不好，都由著他自己吧。

默默無言中，呂曉西進來說道：“吃飯了。”

飯桌上沒怎么說話，就連最是好動的小東此時也規規矩矩的吃飯，李懷林覺得這一點倒是和自己家一樣。

飯過之后，呂曉西送李懷林回家。兩人一起走在路上。

皎潔的月光鋪灑在路上，小鎮的夜晚靜謐，大多人都在休息。

兩人都沒有先開口說話，以前像這樣的同行有很多，都是一路歡笑，但想到明天就要分別，兩人心中都有一些沉重，想著各自的心事。

最終還是呂曉西忍不住問道：“你真不想跟我一起去外面嗎？”她知道這是父親叫李懷林吃飯的原因，也知道他一定給了否定的答案，但就是還想再問一遍。

李懷林搖了搖頭。

“你為什么一定要留在這里？要是擔心你父母可以一起走啊！”呂曉西大聲問道，這個從來都是笑語盈盈的小姑娘，罕見的有些生氣。雖然她也不知道這里具體要發生什么事情，可就是本能的想帶著李懷林一起離開。

李懷林緩步走在路上，神色平靜，“曉西你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你站在路邊看著我，我站在父親身后躲躲閃閃，不敢見人，我與你說過我八歲之前的生活，但你可能沒想過，你是除了父母和莫莫之外，我見到的第一個人。八年里，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山谷，沒有任何一個朋友，除了不會說話的莫莫。”

呂曉西平靜下來，這些她確實沒有想到，或者在她心里，李懷林好像與自己一樣從來都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每每當我讀到書上的一些詞，比如刀光劍影，眼里就浮現出兩個高手的對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想到那些從未見過的畫面。又比如‘尸山血海’‘餓殍遍地，易子而食’等等。”

“來到小鎮，才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這個世界，因為在山里看了那么多不夠美滿的故事，所以在接觸外人之前對陌生人有各種各樣的猜想與防備，我知道這個世界并不好。”

李懷林頓了頓接著說：“但小鎮很好，每個人都很好，大家臉上都掛著笑，沒有不愉快，沒有各種書上寫的勾心斗角，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到了一個真的世界，書上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不管如何，小鎮是真的。”

“你問我為什么要留在這里，我也不知道，也許外面的世界更好，大家不用勞作，土里自己就會冒糧食，也許有神仙出手，每個人都能活好幾百歲，也許像救活一個人，不用藥材，只要簡單的揮揮手。”

呂曉西聽著很奇怪，她很想說這些都是不可能的，可自己又不知道外面怎么樣，自己來小鎮之前的記憶怎么也回想不起來。

“但我還是想留在這里。一定要問為什么，”李懷林看著呂曉西堅定的說，“我不相信外面是那樣的，我想留在這個鎮子里，想看著這個美好的地方一直美好下去。”

當這個還十三歲的少年第一次說出這般誓言的時候，這個小世界中一股龐大的生命力從天際降落，凡人野獸，樹木花草，這個世界中數以億萬計的生靈都憑空多了一刻的壽元。荒原上，白依依依舊將叫做吳妄的男人一次次擊碎，當那股生命力降臨之后，白依依嘴角含笑，伸手接過屬于她的一份，雖然渺小不可計，可還是仔細收好。吳妄面露震驚，仰望天空，久久不語。

山谷中，李開陽夫婦察覺的兒子的變化后，打消了去見兒子最后一面的想法，聯袂升天。

妖族女子站在下方，當知道了李大哥與師傅的意圖后，未加阻攔，也阻攔不了，在悲傷之后。她對自己那個未曾謀面的侄子充滿了好奇。

巷子里，兩人之后一路無言，到了李懷林門口，不約而同的坐在院子的圍墻上。

“兩年后來找我？”呂曉西問道。

“好啊，然后再一起去看看宋金。對了，你要去哪里啊？”李懷林問道，他現在還不知道呂曉西一家要去哪。

呂曉西心里想了一個詞，開元城。這是她父親說的，可她好像沒注意到說出口后，傳到李懷林耳朵里，卻變成了另一座城的名字：朝陽城。

兩人就這樣坐著。

夜漸漸入深，天上漸漸浮現出一顆顆繁星。

少年不禁喃喃：“清風，明月，觀星漢。”

身邊傳來一句似黃鸝般的小聲重復：“清風，明月，觀星漢。”

他轉過頭，然后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

少年不會說，他看見了咧開的嘴角。

還有那條馬尾辮，

一晃兒一晃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