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神秘女人跟蹤我》

作者：桃花仙人種南瓜

一、跟蹤者

那是2020年5月20日下午三點二十七分，我覺得我不該來新華書店，更不該接那個電話。早知道有這么瘋狂的人，我就該直接掛斷并把她加入黑名單。

當(dāng)時，我正走出書店。手機響起，卻看不到號碼，很顯然這是個騷擾電話，不是騙子就是廣告推銷。我直接摁掉了。

手機還沒放進(jìn)褲袋，又響了，依然沒有號碼。我摁了兩次。手機還是不依不饒地響，我突然就來了惡趣味，想聽聽這執(zhí)著的騷擾客要說些什么。

反正出電話費的不是我，他這么想聊，我又閑得無聊，那就聊聊好了。

“刷卡、房子、股票還是按摩？”沒等那邊說話，我就先發(fā)制人了。

手機那頭明顯一愣：“不是。我就想問下，你是不是南瓜屋的桃花仙人種南瓜？”

這下輪到我愣了，她知道我在南瓜屋里寫文章。

聽聲音是女的？當(dāng)然這不定是真相，現(xiàn)在的變聲軟件多如牛毛，隨心所欲變男變女不是夢，千嬌百媚的聲音背后，也許只是個摳腳大漢。

“你是哪位？”

電話那頭嘿嘿地笑了：“我是你的粉絲，我叫南瓜仙人種桃花。”

這名我有印象，貌似昨天才關(guān)注我的，名字剛好和我的相反，不明白她打電話的來意，我說：“你好。”

“我看了你那篇《他是誰的種》，你知道嗎？我和你一樣喜歡跟蹤別人。”

我正想表明自己并沒這個癖好時，她卻自顧自說：“我想要跟蹤你。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這話讓我大懵，什么鬼？有這么無聊的人嗎？腦海中頓時出現(xiàn)了袁隆平老先生抽煙的圖片，還有別人配的那幾個字：“我就是讓你們吃得太飽了”。

“你喜歡就好。”我敷衍了一句。

“你這邊馬上就會發(fā)生車禍，注意黑色大奔和紫色電瓶車。”電話中，她的聲音急促又嚴(yán)肅。

神經(jīng)病！你還能調(diào)動衛(wèi)星監(jiān)視我嗎？我暗罵一句，向人行道對面走去。

尖利的剎車聲，緊接著是碰撞的悶響。兩米開外，一輛黑色大奔和一輛紫色電瓶車撞在一起，電瓶車的碎片散落一地，騎者也翻倒在旁。

“那女人開車時看手機了，沒顧到拐彎的電瓶車。”

我心里升起個疑問：“你在哪兒，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我也在南瓜屋微信群，要知道你的電話并不難啊。”

她在撒謊，我的微信并不是用手機號碼注冊的。她能看到這邊的車況，應(yīng)該就在我旁邊。

我四下張望，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人的視線和我一樣，會被旁人阻擋，她應(yīng)該在更高處。

身后四層的新華書店坐西朝東，南面是幢八層大廈，窗戶挺多。能搶先看到車禍位置的，就是這兩處，而能看到司機用手機的，不會超過第三層。

“你找不到我的。”她說。

我猛然想起，她雖然關(guān)注了我，但不一定知道我長啥樣，那么這個神秘女，很可能就是剛才在書店里，走過我身邊，看見我在回復(fù)南瓜屋留言的某人。

我轉(zhuǎn)身走回書店，疫情雖已被控，看書的人依然不多。一樓除了三名營業(yè)員，就是一個帶孩子的年輕母親，她正拿著書給孩子講故事，聲音和神秘女并不像。

上了二樓，我一眼就排除了童書處的六七個孩子，還有兩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剩下的就是四個女營業(yè)員和三個大學(xué)生模樣的女孩。其中兩人站在靠東的窗戶邊，可以清楚看到剛才的車禍發(fā)生地。

我慢慢走過去，將那看不見的號碼試著回?fù)堋Ｎ也]抱什么希望，基本上騷擾電話都是無法回?fù)艿模Y(jié)果也一如我所料。

假裝看架上的書，我虛眼偷瞄那兩女孩。第二扇窗戶旁的短發(fā)女孩正在看小說，聽到窗外的吵鬧聲，時不時轉(zhuǎn)頭看去，到后來放下了書，就定在了窗戶邊看熱鬧。

我覺得第二個女孩更可疑，她看的是本詩集，這年頭很少有人看這個，而詩集所在的書架位置，斜斜下看，正是不錯的視角。

外面的吵架聲那么尖利，把其他的營業(yè)員都吸引到了窗戶旁，她還是頭也不抬地沉浸在書里，詩里，這有違常理。

我向她走去，心中響起一首歌：“一步一步似爪牙，是魔鬼的步伐，摩擦、摩擦，在這光滑的地上摩擦。”

很快我就能看見書本后的容顏。

手機突然響了，引來了幾乎所有人的注目，包括我懷疑的那女孩，淡眉清秀，一張古風(fēng)女主的臉。

“你找到我了嗎？”

接通手機的瞬間，我看遍了在場所有人，沒人打電話。

再次走出新華書店，交警已在處理車禍。

一個莫名的想法竄上心頭，撞車的這兩人會不會是神秘女的同伙，為了讓我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先來個苦肉計？

我用手機拍下了那兩人和她們的車牌。

手機還接通著，她告訴我：“你的一切想法，我都明白。”那是5月20日，她的結(jié)束語。

當(dāng)晚，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在夢中，我拼命地爬樓梯，順著四通八達(dá)的無限樓梯，到達(dá)一個又一個不同的房間，我在尋找著什么？我也想不起。在喘不過氣的剎那，我看見了一個人，一個我以為我已忘記三年的人，前女友小葵。

二、前女友

之后我就醒了，小葵性情活潑跳躍，喜歡惡作劇。這個神秘女會不會是她？

我沒有小葵的電話、微信，有的只是個永遠(yuǎn)不會聯(lián)系的灰色QQ頭像，但我知道她家在哪兒。

小葵家的附近，有座公園，這很有利于我的隱藏，就像水滴隱于大海，書本藏于圖書館。

我在廣場舞大媽大爺瘋狂搖曳的手臂間格中，打量著對面的樓房。小葵一個人住在3樓，她家陽臺正對著街道和公園，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家的燈什么時候亮起。

5月21日晚，我等到十一點，小葵家的燈還沒亮，作為老師，她不可能這么遲還不回家，我猜她是跟新男友出去玩了。

我心里微微有些酸，發(fā)現(xiàn)還是很喜歡她。我們的分手，是因為她的父母，想找個體制內(nèi)的女婿，而不是我這種不穩(wěn)定分子。

分手時我很干脆，就像拔河拔不過，放手讓對方摔一下那么干脆，但我還是會想起她，開車時的雨，陌生女孩的笑聲，一首突然聽到的歌，某篇小說的一句話，都會讓我想起她。

十一點半，我正準(zhǔn)備走人，陽臺上的燈突然亮了。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有兩個人，正在吃西瓜。

公園里已沒啥人了，我從袋里掏出了淘寶上買的高倍望遠(yuǎn)鏡。陽臺上的兩人被直接拉到了眼前，她不是小葵，男女的表情輕松愜意，就好像是當(dāng)年的我和小葵。

小葵不住這里了？

我慢悠悠地走進(jìn)小區(qū)，這是個老小區(qū)，沒有門衛(wèi)、沒物業(yè)，沒有圍墻，四面通暢。

我來到小葵住的第二單元樓下，聲控?zé)袅疗鸬乃查g，我看見了信箱。305本該是小葵的家，但現(xiàn)在那里寫著一個沒聽說過的男人名字。

我正想不明白，手機又響了，還是那個神秘女：“不用看了，305已經(jīng)賣掉了。”

我毛骨悚然了。就算她是小葵，也不可能知道我在這里啊？

旁邊的樓上有幾間房子亮著燈，我舉起望遠(yuǎn)鏡，一無所見。要離開時，遇上個三十幾歲的酒鬼回家，問我拿著望遠(yuǎn)鏡做什么，是不是想偷窺別人，譬如說他或他老婆。我落荒而逃，所幸那醉鬼挺著個“大孕肚”，被我輕易擺脫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得很混亂。無論到哪里，都感覺有人在默默窺視著我，甚至蹲在公廁里方便時，都有這感覺。那個不顯示號碼的電話，我讓朋友查了，也查不出什么結(jié)果，我想過報警，問題是到目前為止，她并未對我造成實質(zhì)性的肉體傷害。我甚至借用了無人機，電話中的表述明明可以肯定神秘女就在身邊，可就是找不到她。

我決定不再接她的電話，我取掉了移動電話卡，用上了電信卡，以為這樣就能避開她，但我想錯了。才取下電話卡不到5分鐘，手機就響了，還是不顯示號碼，我直接關(guān)了手機。

5月23日晚，我去參加朋友的婚禮，驚喜地看見了小葵。她和我隔著兩張桌子，就像隔著整條銀河。

喝酒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桌布上有人給我留了字：“桃花仙人種南瓜，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從進(jìn)入酒店到現(xiàn)在，我從沒離開過我的位置，也沒人經(jīng)過我的身邊，可這一行字居然出現(xiàn)在我雙腿之上的桌布中，只能說明一點：對方早就知道我今天會參加婚禮，并且坐在這個位子。

我遇上了一個可怕的怪人，她清楚我的每一個想法。我選擇坐這位置的原因，是不想讓捧菜的人老在身邊出沒，這是最里面、最安全的地方，卻也是出路最慢之所，喝完酒后，我想跟小葵聊一聊。等我從座位出來，小葵已被一群人簇?fù)碇宪嚕吡恕?/p>

接下來的幾天里，神秘女變本加厲，她在我的QQ、微信、微博、短消息上，留下不少訊息。所有這些都在告訴我，一切盡在她的把握，而我要乖乖聽從。

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怪事，甚至把手機丟在家里，都會在外面的墻上、地上，看到留給我的字：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以為這神秘女會像噩夢一樣纏著我，沒想到幾天后，她就消失了。在我不情不愿中，她永遠(yuǎn)消失了。

三、真相

5月25日中午，我騎車經(jīng)過湖畔公園。突然又接到了她的電話，告誡我不該走那邊，要換條路，不然會有血光之災(zāi)。

我向來服軟不服硬，公園又禁行汽車，會有什么血光之災(zāi)。結(jié)果我莫名摔了一跤，等我手肘冒血起來時，又發(fā)現(xiàn)手掌上摸到了軟趴趴的一坨狗屎。手機隨后響起，她問我，相不相信她的話。

我沒作聲，即使最初她直接告訴我，走這邊會摔跤、抓狗屎，我也是絕不會相信的。

下午快回家時，又接到她的電話，讓我買點燒菜的東西回去。這次我不敢再對著干，可和燒菜有關(guān)的東西挺多，盤子、鐵鍋、勺子、鹽、醬油，最后我選擇了買一箱食用油回家。才到家門口，就看見父親準(zhǔn)備出門，說要去超市買油。

神秘女說的都是真的，但我覺得很郁悶，我的人生不可能讓別人這樣指揮著，即便她說的全部是對的。這讓我有種無力感，好像是自己是個傀儡，而不是有生命的人。

5月27日晚，我在公園里看人們跳廣場舞，想想要寫的故事，手機又響了。

她讓我趕緊走，說兩分鐘后也許會有事發(fā)生。

就在過十字路口的間隙，我突然看見一個人迎面走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米外的人行道上，有個拿著手機的我。沒錯，我看見了另一個我。認(rèn)錯其他人，情有可原，但我不會看錯自己，畢竟在鏡中無數(shù)次見過。

手機那頭的她，突然問：“你看見我了？”

其實我早該發(fā)現(xiàn)，雖然神秘人是女聲，但她（他）的說話方式，用詞風(fēng)格，都和我挺像。

“你到底是誰？”我想到了一種恐怖的可能，但很快被她（他）給否定了。“我不是什么外星人或克隆人，我不是來替換你的。”她（他）變成了我的話音，說話也更快了：“我了解這時候的你，好奇心十足，所以我變成了神秘女。”

“我來自2030年，我是十年后的你。我曾救過一個老人，他在時空研究院工作。當(dāng)時我為自己的一個人生選擇后悔，他答應(yīng)給我一顆‘后悔藥’，讓我回來。在這個時代還沒有2030年的我，所以我只能以幻影的形式存在。今天我覺得有些不對，而此刻你能看見我，就證明時空系統(tǒng)已發(fā)現(xiàn)了我這回溯者。三十秒內(nèi)就會有時空警察來抓我。很多事情我明白，但我不能清楚地告訴你，因為會違反時空信息法，我只能說得模糊，能不能改變過去，就看你了……”說到這里時，我看到了兩個驟然出現(xiàn)的黑影，伸手抓住了十年后的我。

“記住，今年中秋節(jié)晚上九點半，你一定要在橋上……”他的話還沒說完。

眨眼之后，他們徹底消失了，我面前只有一個空當(dāng)當(dāng)?shù)娜诵袡M道，對面紅燈跳動。

我明白了之前的所有：十年后的我，當(dāng)然記得經(jīng)歷過的那些事情，比如摔跤、比如喝酒的位子和所有想法，但我不明白，他最后那句話的意思？

本地有棲霞、解放、溫暖、熟溪、勞動、彩虹、雙龍等七座橋，我不知道該去哪一座？中秋那晚，我選擇了自心所想，去了熟溪橋。

從八點半開始，我在橋上見識了來來往往的人，賞月的、游客、情侶、老人、孩子，直到九點半，依然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我想也許是選錯了橋。

眺望一眼橋外，明月倒映在水面，黃燦燦的一片，岸邊燈火明滅，有人在唱歌，有人歡笑，有人在放孔明燈，我甚至聽到了有人吟詩：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我起身要走，卻聽到身后有人笑道：“你怎么也在這里？”

轉(zhuǎn)過頭去，我看見了一雙喜悅的眼睛，是小葵。

現(xiàn)在是2029年12月30日23點59分，我不知道原本我的人生會是什么樣子，但此刻我很幸福。小葵和女兒在房間里睡著了。我也不知道，在即將到來的2030年，我會不會回到過去，我決心把之前的經(jīng)歷寫下來：那是2020年5月20日下午三點二十七分，我覺得我不該來新華書店，更不該接那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