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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對待解讀與過度解讀——精讀《詮釋與過度詮釋》

| 對深度的追尋

文學作品的魅力,一半來自于文字素描所帶來的美感,另一半則來自拆解其中蘊含的思想所帶來的智力快感。

而在讀者們見仁見智的拆解中,我們總能發現一些角度新奇,讓人眼前一亮,但總有人說不妥,有些“過度”的解讀。

比如從『精神分析』的視角看待《簡·愛》這部小說:簡愛童年不幸,造成其受虐傾向,對男人的審美比較重口(按照小說的描寫,她愛上的羅切斯特先生長相十分粗獷),并且希望通過嫁給羅切斯特完成社會身份的上升;

羅切斯特深受父兄的折磨暗算,受騙娶了個瘋女人,浪蕩天涯收獲的不過是更多的傷害,內心極度破碎,浪子回頭,和家里一個相貌平平,個子矮小的家庭教師相愛——整個小說,其實是一個女巫(簡愛)和惡魔(羅切斯特)的故事。

這樣的解讀是否“合理”無從判斷,但我們不能否認它的確是極富啟發性的,韋內·布思(Wayne Booth)在《文學批評中的理解:多元主義的力量與局限》一書中,借由對《三只小豬》這個童話主動的“過度理解”,也嘗試說明這個問題,他鼓勵讀者做任何天馬行空的解讀。

他說:“你想用這個關于三只小豬與一只惡狼的、看來完全是講給小孩子聽的天真的公故事來表達關于那個保存了你、并且與你心心相印的“文化”的什么東西呢?關于創造了你的那個作者或民間集體作者的潛意識的夢?關于敘事懸念的歷史?關于白色人種與黑色人種之間的關系?關于大人物與小人物、有毛與無毛、瘦與肥?關于人類歷史中的三合一模式?關于圣父圣靈圣子的三位一體?關于懶惰與勤奮、家庭結構、民用結構、節食與減肥、正義與復仇的標準?”

童話故事的創作動機肯定沒有這么復雜,但布思鼓勵我們應該著重看:“不是本文承載了什么,而是它忘記了什么;不是它說了些什么,而是看它將什么視為理所當然”(語出喬納森·卡勒)——立足于故事本體,去探尋更多可能。

越是神神秘秘,需要一層層剝開的東西,越能讓人覺得它才是真正的“內核”,神話般的隱喻,遮遮掩掩卻總是面紅耳赤的性沖動,埋藏在人物設定中的對歷史和宗教的映射……這些東西,仿佛才是真正的思想。

對于這種心理,斯蒂芬·柯里尼在為《詮釋與過度詮釋》這本辯論集子寫的導論《詮釋:有限與無限》中做出了十分精確的描述:“潛藏在這種詮釋傳統下面一個共同的心理原因是,人們對顯而易見的意義往往持一種懷疑與輕蔑的態度。顯而易見的意義是如此唾手可得,與普通常識簡直沒有什么區別,神秘論的追隨者們認為,這對他們的地位與智力都是一種致命的浪費與損傷。”

但一個敏銳的讀者在文本中發現“深度”,永遠都是合理的,因為他是受文本的激發,誰能保證這不是作者潛藏的,有意無意的思想呢?

艾柯在寫《福柯的鐘擺》時,為一位和卡索邦相愛的巴西女孩取名為安帕羅,但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給這個印第安與蘇丹人血統的荷蘭殖民者后裔,有著牙買加人外貌的巴西人取“安帕羅”這樣一個西班牙名字。

書本出版后,一位朋友問他:“為什么叫安帕羅?這不是一座山的名字嗎?有一首叫瓜吉拉關塔納瑪拉(Guajira Guantanamera)的歌當中提到過這座山的名字。”

此刻,艾柯才突然回想起這首自己年輕時深愛的一位拉丁美洲姑娘常唱的歌,盡管歌詞和這首歌早已經不再被記起,但他卻在潛意識中選擇了自己愛過的人的形象,和與她相關的東西。

這算是一個典型的作者『忘記』的例子,但筆者認為喬納森·卡勒說的『忘記』,應該是一個更為寬泛的概念,它是一種文化記憶,布思鼓勵西方讀者從《三只小豬》中解讀關于種族、宗教的信息,我們也可以從自己的民間傳說中解讀出不少文化與社會學內容。

這話乍一聽感覺很無知自大,也許你有無數個理由反駁它,但核心意思一定繞不開:『并非文章/作者本意』。

| 本意在哪里?

本意是個比較復雜的問題,一般來說可以劃分為『作者意圖』和『本文意圖』,為了使討論更集中,我們暫時不做定義,先簡單劃定有這么一個叫做『本意』的東西,并且試圖來理解它。講到具體的例子,自然會明白。

那大家平時都是怎么理解一篇文章或者一本書的『本意』的呢?——主要是通過和自己積累的知識做對照。

比如,看到一則故事以“在很久很久以前”開頭,那你也許會判定這是一個兒童故事,當然,也許這是作者開的一個玩笑,當繼續往下讀,意識到問題時,你自然會進行調整。一個完整的閱讀和理解過程,就是這樣不斷左搖右晃,盲人摸象式進行的(其實這就是對『作者意圖』的理解)。

又比如,當看到一本名叫《The gay science》的書,你很可能會以為這是一本與性有關的書,但一了解,才知道這是尼采的《快樂的科學》,講的是科學和藝術的關系,在當時,那個單詞和性并沒有任何關系。可以看到,由于文本本身的不確定性,誤解也時時發生(這就是對『本文意圖』的理解)。

結論很明顯,不論怎樣理解作品意圖,我們都是在做『揣測』,黑燈瞎火,任何一邊都是出路(因為理解是無窮的),誰能告訴我,那個『意圖』在哪里?

對于這樣的困境,理查德·羅蒂在《實用主義之進程》進程中給出了回答,他說,我們不應該用那種尋找“事物本原”,想要“反映”自然的哲學思想統領我們;相反,應該把哲學看做是恒久長新的諸多學科中的一種,“只要能滿足我們的目的,適應我們的需要,任何音調,任何語匯,任何觀點,都可以在此會話中自由地呈現自己,表達自己。”

也就是說,同布思一樣,羅蒂鼓勵后來的學者們大膽做新探索,雖然也許會被扣上過度解讀的帽子,被認為生造概念,但學術研究之所以能不斷發展,正是因為新的,更有用,更具啟發性的詞匯和概念不斷被發明。

與其把各種理論挑出來指指點點,逐一否定和批駁,不如專心尋找也許可能會帶來更多啟發的新解釋(在學術界,“過度詮釋”從來都不是一個貶義詞,研究者們更關心的是“詮釋”與“過度詮釋”的邊界問題)。

也許有人對這種人類中心式的“自大”反感,但是人從來都是如此,我們從來都不去探究那些和人的存在沒有關系的本質,生而為人,只能活在自己的視野中。

| 解釋不分對或錯,只看是否“成功”

不難看出,詮釋與過度詮釋爭論的核心,是標準,是話語權。這和歐洲歷史上教會對科學的“迫害”是一個道理,成為主教的人,都是經過嚴格的哲學和思維訓練,文化修養極高的,他們難道不能看到地心說日心說的差異所在嗎?一個新的,更能幫助人們進行天文研究和歷法制定的理論,為什么就不能采用?

可以,不過,這得由教會來制定,當時支持日心說的人往往以一己之力挑戰整個圣經和教會體系,那么久的歷史,你一個外人就給否定了,教會的威嚴往哪里擱?以后如何進行統治?所以自然給予否定,并且扣上一頂異端帽子。

類比來看,在思想和學術界抵制各種新的解讀方式,不過也是老一輩人的固執,而對于新進年輕學者來說,“經典”已經被研究透了,想要在這個領域取得成功,只有推陳出新。

這才是知識的目的——因為好奇,因為知識,用不同的方式對文本進行解讀,本身是一件很快樂的事,甚至是一種愉悅審美活動。

新舊之間,確實并沒有那么多好壞之分,日心說剛出現時,除去其簡潔,其實并不能更好的解釋各種天體現象,地心說依靠一系列復雜的本輪均輪,已經構建了一個很完整自洽的天體解釋體系,但經過后人不斷完善,日心說才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兩個理論都發揮過巨大的作用,獲得了廣泛的認同,它們都是『成功』的理論,符合這一點,就夠了。

不管是欣賞任何東西,還看到新的理論,也許我們應該放下這種是非觀,僅需看它是否合理,只要能帶來新的知識,怎么就不是好的解釋呢?

而值得提醒的是,解讀可以『過度』,但是不能『拔高』,當信息量沒有豐富到那樣的程度,便不宜做『過度解讀』。

比如用游戲做哲學科普,便是典型的拔高,游戲藝術的第一要務是玩法,是戰斗系統,其次是美學,是畫面,其內核往往都是藝術性,文化性而非哲學性的,做文化分析可以,比如《只狼》當中的東方美學,但要去分析其中的佛學哲學,便太過勉強——這樣的人往往被調侃為『學哲“淆”』。

這微妙的關系,正是知識的誘惑力和狡猾之所在,是哲學還是哲“淆”,是思考還是胡扯,看似在一弦之間,實則卻是學習者在依靠自己的刻苦和謹慎做清晰而嚴肅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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