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澤寺位于廣元城西,嘉陵江畔,傳說是天下唯一祭祀武則天的地方,內有武則天真容石刻雕像。
進去之后,先是二圣殿,里面坐著唐高宗和武后的雕像。看座下銘文,武后與皇帝同時臨朝稱制后,自稱“朕”,與皇帝并稱“二圣”。想到自己出個門都要扮成男子,天后卻可高坐朝堂,號令天下,魯小姐不禁心生一股敬佩之情。
二圣殿后面是為則天殿,據說里面塑像為武則天真容。只見石像身刻佛家裝束,肌膚已然松弛,顯然反映的是武后老年時期的面容。據銘文,此座塑像乃武后稱帝后建造,因其童年是在廣元度過。
魯小姐心生疑惑,為何女皇陛下不將石像塑造成君臨天下的威武雄姿,卻留下這樣一副老態龍鐘的形象;還有這則天殿,為何不叫做“女皇殿”。她旋即想到,中華幾千年歷史,女子的地位是何等低下,如若塑造出威風凜凜的帝王儀表,這石像又豈能保存至大明朝!一股悲涼心境油然而生,即使是做了帝王,女子依然是男子的附庸!魯小姐又暗自感慨,自己始終都處于相夫教子的理想中,又何曾為自己的人生做過打算!
皇澤寺并不大,魯小姐和匡超人又來到臨江的欄桿處,憑欄遠眺。嘉陵江水波瀾不驚,魯小姐的心緒卻是波濤澎湃。她不由得質問自己,如果沒有父親留下的田產,如果沒有夫婿,自己何以生存于世?匡超人見魯小姐沉默良久,面帶愁容,便關切地問起緣故。魯小姐猶豫了片刻,還是把心思說了出來。
匡超人聽了,笑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自古以來,女子皆是這樣度日。那則天女皇,即便是任性了一回,登基稱帝,凌駕于男兒之上,但終歸還是把江山還給了兒子,廟號皇后。你多慮了。”
魯小姐凝視匡超人片刻,又說道:“魯家只我一女,如果你我成親,恐怕你需要入贅;誕下兒子之后,也要他姓魯,不知你可否接受?”匡超人笑道:“匡家的香火,已經由兄長承續。那日答應和李知府的外甥女成親,我家中已然是接受了入贅的現實。你不用擔心。”魯小姐見匡超人十分放松,稍稍釋然。此時此刻,她忽然想到多日未見的兒子,內心又不安起來。
匡超人以為她還沒有放下,又扶著她的肩安慰道:“放心,你就是我的女皇,成親之后也是如此,你想怎樣就怎樣,我絕不違拗!”魯小姐聽他如此說,忍不住噗嗤一笑。笑畢,她又說道:“這皇澤寺里已有多處佛像,我看千佛崖我們就不必去了。我想盡快回成都府,先見見兒子,然后再回簡陽,你看如何?”匡超人愣了一下,又笑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就按你說的辦吧。”魯小姐見匡超人如此善解人意,一顆心稍微落下。她偎依在了匡超人懷里。
二人說走就走,去驛站租了驛驢和驢夫,三人三驢,徑直往成都府而去。這次沒有商隊隨行,行進輕快了許多,曉行夜宿,不多日就到了梓潼。二人把驛驢和租金交給了驢夫,換租了一輛馬車,繼續前行。
魯小姐已經習慣了路途的顛簸,坐上馬車令她覺得十分舒適。在車廂內,她放松地舒展了一會兒身體,感慨道:“可惜平民百姓不能乘坐轎子,否則坐個一人乘的轎子,老弱婦孺皆可翻越劍門關了!”匡超人深情地看著魯小姐,說道:“我一定發奮讀書,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帶著你坐官轎!”魯小姐笑道:“談何容易!大明律法規定,四品及以下官員不得坐轎。先父一生擔任翰林院編修,不過正七品;去世前升任翰林院侍讀,不過從四品。對了,你的老師知府大人,應該是正四品。你看,還差一點才能坐轎。”
匡超人想了一想,又問:“如果中了狀元呢?”魯小姐笑道:“狀元郎只是考試的第一名,做官大多還是從翰林院的六、七品小官開始做的。”“而且做官也不一定能夠富足。”魯小姐差點把這句話也說了出來。她轉念又想到,雖然父親和余府太守公做官虧空,但是李知府好歹是成功的,這也因人而異,就不必說與匡超人聽了。況且,匡超人生性謹慎,又做過豬肉生意,并不是那種不知油鹽柴米的呆子,他若做官,必定會好好經營,不至于讓家里倒貼。想到這里,她心情更加暢快了,又說道:“回去之后,我們一定要學會騎馬。這樣以后想出行的時候,就不會像這次這么狼狽了。”
匡超人正有些失望,聽到這話,也來了興致:“對,我也想試試在馬上揮動大刀的感覺!”說完,他想象彪馬的樣子,用雙手比劃起來。魯小姐笑了:“馬上揮大刀,你是關公嗎?”匡超人換了個刺的姿勢:“趙子龍也可以啊。胯下追風駒,手上亮銀槍,闊面重頤,威風凜凜!”他轉過身去,又做了一個回馬槍的姿勢。魯小姐笑道:“那我呢?大喬小喬還是貂蟬?”匡超人整理了一下衣冠,端坐身子,鄭重其事地說道:“不,你是女中諸葛,云鬢高聳,手拿團扇,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他大手一揮,逗得魯小姐咯咯直笑。
一路有說有笑,不出幾日就到了成都府。這天黃昏,二人進了城,下了馬車,把租金付給了車夫,打量了方向,慢慢朝余府走去。
雖然在成都府前前后后也待了幾年時間,魯小姐對這座城池仍然感到陌生,多日之后再回到這里,依稀間竟有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她對匡超人說道:“等見了兒子之后,咱們在這城里盡情游玩一番,直到把剩下的幾兩銀子花光為止,你看如何?”匡超人自然沒有意見,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快活過。想到未來的幸福日子,他不禁攥緊了魯小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