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凡忙,等他有空了一定會來看你的。”宋勉淡淡開口說道。
女人的眼神變得恍惚,搖頭道,“你不用再騙我了,凡凡不會來看我的。”
宋勉蹙眉,“阿姨,你好好吃藥,蔣凡會來看你的。”
女人嘲弄般笑道,“也不知道他來的時候我還記不記得他。”
任何生命的離去都是必然的,有時候是猝然離去,有時候會茍延殘喘到最后。但只要活著一天,人就學不會放下。即使是知道自己得了病,即使是知道人生不過一場虛無。
看著女人臉上扭曲又僵硬的痛苦,時茉明白她把所有的苦難都刻畫在那一道道深褶,讓自己看起來年老十歲。
黃彩怡和他們又接著拉拉雜雜地說了很多。說養老院東邊池子的荷花開滿了,再過一段時間就要謝了。說養老院來了一個教唱戲曲的老師,人很年輕,但戲唱得可真是好聽。
說著說著,說到一半,黃彩怡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哎喲,你們看我這記性,我和隔壁的小張約好,她教我跳廣場舞的。我得趕緊走了,現在都幾點了。”
時茉看了一眼宋勉,也都起身跟了上去。
“小張,小張。”黃彩怡哐哐拍隔壁間的房門,“你在嗎,小張?”
剛好有護工過來,“你找張阿姨有事啊?”
黃彩怡連聲答道,“是啊,她說教我跳廣場舞的,現在七點半了吧。”
護工看了一下掛在胸前的表,“沒呢,還沒六點,回去等著吧,等時間到了她會去你房間叫你的。”
“哦。”黃彩怡失望地往回走,喃喃自語道,“現在還沒六點嗎?怎么可能,是不是看錯時間了啊?”
護工拿著案本登記時間,“你看,天還亮著呢。”
一同回到房間后,黃彩怡的神情就開始變得焦慮,坐不住,在房間里不停地來回踱步。
僅僅過了十來分鐘,她又走出房間到隔壁間叫門,“小張,小張,你在嗎?現在七點半了,我們一起去跳舞啊。”
時茉想起看過的有關書籍。
輕度AD,近記憶力減退,比如十幾分鐘前才見過面,十幾分鐘后又不知道她是誰。視空間障礙,比如找不到自己的房間。對時間的概念也變得模糊,比如現在還沒到七點半,黃彩怡總是以為已經七點半了。
這就是阿爾茲海默癥。
一種沒有傷口,也不見疼痛的病,從認知逐步退化開始到生活不能自理,再到多種并發癥導致最終的死亡。
在回去的路上,時茉突發奇想,她問宋勉,“如果我老了,也像這個阿姨得了阿爾茲海默癥呢?”
到時候她自己都把自己給遺忘了,又有誰來照顧她,來替她記得她呢?
“別胡思亂想。”宋勉開著車,說道,“這種假設根本不成立。也許你根本就不會得這種病,又也許等你老了,科研人員早已研發出治療阿爾茲海默癥的藥物。”
也不知道她哪來的氣,非要跟他杠到底,“那如果等我老了,就得了這個病,還沒有藥物能治療呢?”
“到時候會有人照顧你的。”
時茉追問,“誰?”
宋勉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的路,良久后才說道,“到時候會有你愛人,還會有你的孩子,或許還會有你的孫子孫女照顧你。”
她的心瞬間就沉了下去。
時茉的臉偏向窗外,語氣硬邦邦地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根本就沒想過結婚這件事,哪兒來的愛人、哪兒來的孩子和孫子?”
“時茉,別對這個世界這么有敵意,你應該好好生活,你還年輕,你會遇見一個對你很好的人。”
時茉差點紅了眼眶,“那你呢?你不應該好好生活嗎?”
宋勉輕慢一笑,“我現在不活得好好的嗎?以后這樣的假設就不要再說了。”
“為什么?”時茉陡然轉過身來,“隨便啊,不說就不說。你要怎么過,我奉陪到底好了。”
“時茉。”宋勉震懾地叫了一聲。
她好像把所有的叛逆都使用在他的身上,“干嘛。”
宋勉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最后他氣笑了,退讓道,“這樣吧,以后你要真不結婚,又不幸得了阿爾茲海默癥,又剛好沒有藥物治療,到那個時候,我要是還活著……”他停頓了兩秒,接著說道,“那我照顧你,嗯?”
時茉揉搓著耳垂,挑了一下眉梢,“憑什么你照顧我啊?”
宋勉轉著脖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憑什么是我得阿爾茲海默癥啊?”時茉質問道,“也有可能是你得啊,我來照顧你。”
最后半句,她說得很小聲,但她確定宋勉應該聽到了。
宋勉用余光瞄了她一下,唇畔浮著笑,溫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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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東升臺全新打造的一檔名叫《聽你聽我》節目舉行了第一次座談會。
時茉問過洛寧川,為什么要執著于這個節目。
洛寧川用狄更斯的話來回答她,“這是一個最美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黑暗的時代。”
“這個社會太混雜,誰都想拼了命往上爬,但終究會有人被踩在腳下。讓平凡人感悟,讓絕望者重生,讓徘徊者前進,是我們應該做的。”
“人類擁有著最頑強的生命力,那是因為人不管在任何時候都會本能地抓住最后一線希望。”
“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把這種野草一樣的生命力記錄下來,給人看。讓人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人活得比你苦,還比你努力。”
最后洛寧川還說了做這件事的緣由。“原本我還沒打算這么快做這樣的節目,后來我看了你主持的《焦點連線》最后一期,你把一個完完整整的羅文杰擺在了所有人面前,我突然知道了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在座談會上,時茉給《聽你聽我》定了基調,真實還原每個事件和每個人,忠實地傾聽每個平凡人的內心想法。
也有人提出疑議,認為這樣的節目太冷,沒有足夠的噱頭,不用想就知道吸引不了人。
有這種疑慮的人不止一兩個,幾乎占了一半。還有人提議應該將視角轉向公眾人物,挖掘他們背后的故事。
時茉在一片質疑聲中失聲,因為她拿不出具體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的方向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