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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淺談《秋燈瑣憶》

  • 蕎麥如雪
  • 驚雀鈴
  • 3012字
  • 2021-07-17 20:22:29

我曾讀過《影梅庵憶語》,讀過沈復(fù)的《浮生六記》,讀過很多古典精選關(guān)于才子佳人點(diǎn)滴恩愛的故事。但最讓我難以忘懷,并且始終糾纏我心的,是蔣坦所寫的《秋燈瑣憶》。

對于《秋燈瑣憶》的喜愛,我是從不加以掩飾的。如果讀者曾認(rèn)真讀過筆者此前所寫的《輕入芙蓉浦》,定會對那段“花開之日,當(dāng)并見彌陀”的引用有著深刻印象。那便是《秋燈瑣憶》終篇的結(jié)尾,是筆者為數(shù)不多的尤為珍愛之物。

《秋燈瑣憶》,是清代文學(xué)家蔣坦所著。其散文回憶與妻子秋芙的生活瑣事和點(diǎn)點(diǎn)滴滴,文筆淡雅閑適,看似隨筆,從心所欲而寫,卻句句充滿對亡妻的悼念和深情,輒催人淚下。

據(jù)說秋芙身體嬌弱,容易染病,卻才情極美,古琴、繪畫、書法、詠詩等高雅之事無一不通。她曾在月楂大師所增的白蓮圖題寫過一句詩,

“空到色香何有相,若離文字豈能禪。”

由此也可看出秋芙從小便篤定佛法,并且天生慧根。

“道光癸卯閏秋,秋芙來歸。漏三下,臧獲皆寢。秋芙綰墮馬髻,衣紅綃之衣,燈花影中,歡笑彌暢,歷言小年嬉戲之事。”

這是《秋燈瑣憶》的開篇。蔣坦從新婚之日寫起。新婚之夜,二人沒有你儂我儂,沒有欲說還羞,而是在燈下花影前細(xì)細(xì)述說兒時(shí)之事。

秋芙稍稍年長,大蔣坦一歲,這對表姐弟自小便是青梅竹馬,經(jīng)常在一起玩耍。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這段讓人不可思議的愛情,竟是早早的便一語成讖。蔣坦所著的《前塵情愛錄》便有這樣一句話,

“情齊方丈居巢園,謂大人曰:‘儼然佳兒佳婦。’”

也就在此不久后,兩家便定下了這門親事。可因各種原因,此后的二人鮮有邂逅,十余年的時(shí)間里都不曾正式見面,直到蔣坦二十周歲及冠之年,二人成婚。

毫不疑問,蔣坦和秋芙是一對中國古代典型的傳統(tǒng)夫妻,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二人的婚后并非那種舉案齊眉和相敬如賓,而是充滿了詩情畫意和高雅清幽。

其中有一段二人對詩,筆者尤為喜愛。

“秋芙所種芭蕉,已葉大成陰,蔭蔽簾幕。秋來雨風(fēng)滴瀝,枕上聞之,心與俱碎。一日,余戲題斷句葉上云:“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明日見葉上續(xù)書數(shù)行云:“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畫柔媚,此秋芙戲筆也,然余于此,悟入正復(fù)不淺。

一首好詩,可能是歷經(jīng)萬般推敲,可能讓詩人殫精竭慮,也可能妙手偶得,但很少有能像此,是夫妻二人生活瑣事的閑言碎語,是恩愛生活的點(diǎn)滴剪影。

二人在居住了十年,在此期間,多醉情于山水之樂。

“秋月正佳,秋芙命雛鬟負(fù)琴,放舟兩湖荷芰之間。時(shí)余自西溪?dú)w,及門,秋芙先出,因買瓜皮跡之,相遇于蘇堤第二橋下。秋芙方鼓琴作《漢宮秋怨》曲,余為披襟而聽。斯時(shí)四山沉煙,星月在水,琤瑽雜鳴,不知天風(fēng)聲環(huán)佩聲也。琴聲末終,船唇已移近漪園甫岸矣。固叩白云庵門。庵尼故相識也,坐次,采池中新蓮,制羹以進(jìn)。香色清冽,足沁腸睹,其視世味腥膻,何止薰蕕之別。回船至段家橋登岸,施竹簟于地,坐話良久。聞城中塵囂聲,如蠅營營,殊聒人耳。橋上石柱,為去年題詩處,近為嬪衣剝蝕,無復(fù)字跡。欲重書之,苦無中書。其時(shí)星斗漸稀,湖氣橫白,聽城頭更鼓,已沉沉第四通矣,遂攜琴刺船而去。”

此段是筆者之偏愛。秋芙讓小丫鬟背著琴,和蔣坦在蘇堤第二座橋下相遇。秋芙彈《漢宮秋月》,蔣坦為其披衣,我想這衣裳,當(dāng)是他親手所織的畫滿梅花的衣裳吧?

二人去往白云庵禮佛,小周輕楫,撥山萬重。水光瀲滟,隨著琴聲婉轉(zhuǎn)流動。白云庵的尼姑做了蓮子羹招待二人,蔣坦是尤為喜愛的,并直言與世間腥穢之物想必,便是云壤之別。

秋芙和蔣坦,可謂是“八字相稱,天作之合”。可事事豈能盡如人意。“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從這段姻緣的最初開始,便已有禍根深深埋下。

“秋芙病肺十年,深秋咳嗽,必高枕始得熟睡。今年體力較強(qiáng),擁髻相對,常至夜分,殆眠餐調(diào)攝之功歟?然入秋猶未數(shù)日,未知八九月間更復(fù)何如耳。”

此外文章另有一處早早埋下的伏筆,

“秋芙每謂余云:“人生百年,夢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僅存者,十之一二耳,況我輩蒲柳之質(zhì),猶未必百年者乎!庾蘭成云:一月歡娛,得四五六日。想亦自解語耳。”斯言信然。”

此段可以參考林語堂先生的解釋:

秋芙經(jīng)常對我說:“人生百年,睡眠占了一半,愁病占了一半,幼年老年的時(shí)日又占了一半,所剩下來的,大概只有十一二年吧,況且,我們這些體弱多病的人,未必能享有百年之壽。庚蘭成說,一月之中歡樂的時(shí)光,只有四五六天,想來也是自我寬解的話吧。”這些話是正確的。

秋芙二十歲嫁到蔣家,三十多歲就因病逝去,如此算來,也不過活了十多年的時(shí)間。這與她親口所說的話,實(shí)為貼切了。

當(dāng)初看到秋芙病逝時(shí),忽然想起了一首詩,“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當(dāng)時(shí)心中便有甚多感慨。不管是唐婉,秋芙,楊玉環(huán),或是秦淮八艷,無論是才情橫溢還是姿容冠絕天下,好像都未曾等到青絲煎熬成雪,便匆匆離逝。或許就如老子所言,“天生天地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這仿佛就是一種無法擺脫的運(yùn)命。

秋芙曾帶給蔣坦太多,絳燈紅紗下的暢談,卸晚妝的溫俏,西湖泛舟彈琴的游玩,永安寺、交蘆、秋雪等古剎的禮佛,華塢心齋請教禪的要義,畫梅滿衣裳的翠袖憑欄,執(zhí)手相授琴藝,拾起落花作《謁金門》。這些生活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這些慢慢歲月的恩愛,都早已在他心中刻下烙印,任由光陰長河的侵蝕,可只會讓其愈發(fā)鎏金奪目,無可被抹去。

“虎跑泉上有術(shù)樨?cái)?shù)株,偃伏石上,花時(shí)黃雪滿階,如游天香國中,足怡鼻觀。余負(fù)花癖,與秋芙常煮茗其下。秋芙攢花簪鬢,額上發(fā)為樹枝捎亂,余為蘸泉水掠之。臨去折花數(shù)枝,插車背上,攜入城口,欲人知新秋消息也。近聞寺憎添植數(shù)本,金粟世界,定更為如來增色矣。秋風(fēng)匪遙,早晚應(yīng)有花信,花神有靈,亦憶去年看花人否?”

秋芙曾與蔣坦看花,落花金色,黃雪滿階。可最后一句,“花神有靈,亦憶去年看花人否”,不再是回憶,而是如今之筆觸。昨年看花,攢花簪鬢,尚且有深愛之人相陪伴。可今年之日,卻只能道出去年看花的人。

萬般物是人非,凄涼至極,讓人悲慟之淚下矣。

最初讀《秋燈瑣憶》,我便最為喜愛這段。其實(shí)說是喜愛,不如說是憐惜和感傷。寥寥數(shù)語,筆觸淡淡,卻道盡人生最大心酸。今日之日撰文寫到這里,忽然想起了陸游。

七十五歲的他重游沈園,昔年所題的《釵頭鳳》早已不見蹤跡。沈園邂逅唐氏已過四十余年,那場唯一相見,此生永訣,仍仿佛歷歷在目,仿佛就身處眼前。暮暮垂老的他,看著隨風(fēng)輕動的楊柳枝和春意盎然的逶迤綠水,追念一生的摯愛,含淚寫下那兩首流傳千古的《沈園》。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唐婉是他的驚鴻,但也僅僅只有那么一瞥。此后,他需要漫漫余生去追憶,去眷戀。蔣坦又何嘗不是一樣,花開之日重游故地,可昔日攢花簪鬢的人已不在。踏著滿階金黃,無數(shù)回憶如洶涌潮水涌入,頓時(shí)侵占他的內(nèi)心。一模一樣的場景,花有重開,可人已不返。所有這相濡以沫的恩愛回憶,不過是驚鴻一場。

沈復(fù)之妻蕓娘死后,他在《浮生六記》寫道:“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

歸有光懷念亡妻,時(shí)隔十五年,補(bǔ)成《項(xiàng)脊軒志》,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讓人為之潸然淚下。

“虎跑泉上有術(shù)樨?cái)?shù)株,偃伏石上,花時(shí)黃雪滿階,如游天香國中,足怡鼻觀。”

又是一年花開,蔣坦獨(dú)自登臨,身邊已然沒有了笑語鶯鶯的她。

于是他到寺廟求佛,下跪起誓,將誓語之言寫進(jìn)《秋燈瑣憶》,補(bǔ)成全書的尾聲。

濃濃筆觸,一樣的悲慟深情,

“花開之日,當(dāng)并見彌陀,聽無生之法。即或再墮人天,亦愿世世永為夫婦。明日為如來涅槃日,當(dāng)持此誓,證明佛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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