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可憐尋親客
- 北川寺傳奇
- 巴列查七
- 4074字
- 2021-08-07 20:52:00
大濮九州七十三城,都城之外,各州八城。
楊禱正的老家正是都城邊上的奉尊,起碼來回一天也夠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奉尊哪個位置。
吏部的記檔中寫的地址是奉尊城中,但尚書府那邊也有別的消息,楊禱正在女兒嫁人之后就賣掉了老家的宅子。
楊家并不是個大家族,他上面已無父母,老家的宅子一直空著。女兒嫁人之后他想著與妻子長住京中陪伴女兒,所以賣掉了老家的宅子。
自打他離了都城,和京中好友就失了聯系,所以目前他在什么地方確實不好查。
只是這不好查也僅限于在京中,到了奉尊地界要找一個京中退下去的金紫光祿大夫還是很容易的。
楊禱正如今帶著妻子住在奉尊城邊上的一個村莊里,除了他和妻子,家中另有三人,楊家老管家、他早年間就帶在身邊的護院和一個村里請的灑掃丫頭。
她換了身樸素許多的衣裳,趁著那灑掃丫頭出門采購的時候在道上守著刻意接近她。
她挎著小包袱,看那丫頭走過來,湊到她跟前去。
聲音低淺,透著股扭捏:“可否向姐姐打聽一下杉樹溪的白家?我是白家娘子的表侄女,家里出了事,來投奔嬢嬢。但我問了好多人,都說不知道白家。”
“杉樹溪前年發山洪淹了,你嬢嬢家應該早就搬走了吧。”
“那怎么辦啊,我現在無依無靠……”她說著,眼中竟滾下淚來。
她向來跋扈,如今做了這副可憐樣子,竟也不違和,唬得小娘子心疼她。
“你別哭啊,”丫頭忙掏出手帕來給她擦淚,嘆了口氣,“現在天也不早了,這村里也沒個客棧給你落腳。這樣吧,你跟我走,我帶你去我家歇一晚,明日再帶你去找村長問問白家的去向。”
她忙收了哭聲,鞠了幾躬,連聲道謝謝姐姐。
這丫頭叫湘兒,正是楊禱正在村里請的丫頭,她說話溫柔干活又勤快,楊禱正便請她來照顧自己妻子。湘兒家就在村里,家中還有父母弟妹要照顧,所以她并不在楊家住,每日等楊夫人睡了之后她便回自己家中。
湘兒先帶她去了楊家,她負責給他們做飯。
楊家在村子比較偏的地方,要走上一段才能看到別的人家,這些柏逐昔都是打探過的,所以她才會在路口等著湘兒上套。
她帶柏逐昔進了偏院,院中正有一男子在劈柴。
湘兒跟他打了招呼:“齊大哥,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白小娘子,來尋親的。稍晚些我帶她回我家去,你幫我照顧她一下。”
齊巳點了點頭,招呼柏逐昔坐下,又給她到了水。
“湘兒說你來尋親的,咋回事啊?”
她捧了水,紅著眼眶:“我跟弟弟本來在都城住著,誰知家里遭了災,實在沒辦法了,想著嬢嬢早年嫁到了這個村子,便想著來投奔嬢嬢。”
“沒聽說都城最近出了什么事啊。”齊巳撓了撓頭,似乎以為她說的遭災是什么起火發水之類。
正欲解釋一番,就聽得院門吱呀作響。
門洞外走進一干瘦老頭兒來,他瘦得很,倒也不是沒飯吃的那種瘦。不看眼睛的話還有點話本里老神仙的感覺,看眼睛就不行了,透著一股子算計。
柏逐昔站了起來局促地行了一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手不安的絞著袖口。
這干瘦老頭兒瞧見她,蹙了蹙眉。
正打算開口,齊巳就放下了斧子跟老頭兒打招呼:“管家,這是湘兒帶回來的。都城過來這邊尋親戚的,沒找著路,被湘兒遇上帶回來了。”
柏逐昔又給管家行了一禮,有些手忙腳亂的意味。
管家仍是皺著眉,但也沒說什么,只吩咐齊巳多劈些柴把熱水給燒上。
“你從都城來?”管家走到柏逐昔面前打量了她一番,“你住哪條街上?”
“小女住在臨樂街西巷。”
都城八街中,身份較低的民眾多住在臨樂街和穩止街中,一個無父無母,跟弟弟相依為命的女子,住在臨樂街是再正常不過了。
“西巷魚龍混雜,你一個女子獨住還是小心些好。”管家臉上沒什么笑,語氣卻緩和了不少。
柏逐昔靦腆地笑了笑:“皇城根下,再是魚龍混雜也無人敢鬧事。只是可惜,即便是這樣的地方,也有那有眼無珠的官老爺胡亂抓人。”她這話越說聲音越小,全是不滿。
管家沒搭這話,倒是又問她為何來這邊尋親戚,她也一一答了。
聽她說皇寺出了命案,管家又不免多問了兩句。
“到底是什么命案我們也沒聽說,只曉得皇寺近來要舉行佛法交流大會,各處佛寺住持、維那都來了。他們住進去的當天晚上就出了事,侍衛們就把皇寺給圍了。
抓了好多人,我弟弟也在里面。只聽說死了人,估摸著是哪個得道高僧。可憐我那弟弟不過是在寺中幫人做些力氣活,那殺人放火的事跟他能有什么干系,一并給抓起來投進牢里,我這個做姐姐的實在無能……”
說到動情處,她便低頭抹起淚來,看得倆人心里也不是滋味。管家嘆了口氣便出去了,齊巳進屋里去給她倒了杯水,勸她別太傷心了,說辦法總是有的。
湘兒過來準備晚飯,柏逐昔也在一邊打打下手。她實在是不會做飯,菜也切得不好。
“對不起啊湘兒,家里這些活都是弟弟干,我實在做得不好,給你添麻煩了。”她瞧著那些菜切得難看,不免覺得有些對不住湘兒。
湘兒拿過刀來,溫溫柔柔笑著:“沒事兒,你幫我看著火吧。”
她倒也不是騙湘兒,做飯這方面她實在也沒什么天賦。這么多年,唯一一次做飯還把大夫人那的廚房給燒了。
湘兒活潑,跟她說了許多話。她不是個話多的人,只有對著了安的時候是個話癆,對別人都沒什么話好說。湘兒說話她倒也不反感,雖不會主動說什么,但問了也答,這場子便也不冷。
楊禱正攜妻住在鄉下,過得簡單,晚飯也沒什么講究。湘兒炒了兩葷兩素,做了一個湯送到正屋去。管家和他們一塊吃,這邊就只是湘兒和齊巳兩個人,吃的是一樣的,但氣氛輕松很多。
“姐姐手藝真好。”她忍不住想夸上一句,湘兒手巧,這些菜雖然簡單,但真的好吃。
聽人夸自己,湘兒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又給她添上幾箸菜。齊巳在一旁搭腔,直夸她手藝好。柏逐昔看著湘兒臉上飛上一片緋紅。
吃完飯,幫湘兒收拾了碗筷,管家又過來了。
湘兒以為是正屋那邊用完餐了,便準備過去收拾,管家卻讓她先不用過去,而是看著柏逐昔:“白小娘子,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楊禱正要見她……
她跟在管家后面去了正屋,因著是鄉下的房子,并沒有多大。出了側院轉過廂房便到了正屋,鄉下人家的正屋都有一個堂屋,堂屋中間墻壁上會有香案,供奉著家中祖先和過世親人。就算沒有香案,也會供奉一尊佛身或是一幅佛像。楊家的堂屋什么都沒有,空曠得有些奇怪。
楊禱正坐在桌邊飲茶,楊夫人安安靜靜地吃著飯,看著不像是精神有問題的樣子。
管家把她引到楊禱正面前:“老爺,這就是湘兒帶回來那位姑娘。”說完便下去了。
柏逐昔端正身子給楊禱正行了一禮:“見過老爺、夫人。”
“坐吧。”楊禱正看了她一眼,側過身去拿過楊夫人手中的筷子放下,扶楊夫人起身進屋去。
她聽見楊禱正哄楊夫人睡下,好半天他才從屋里出來。
“聽說都城出了事,現在是個什么情形?”楊禱正喝了一口茶,又瞧了她一眼。許是當官當久了,他看人的時候那股子威嚴是壓不住的。
柏逐昔坐著別扭得很,不住地絞著衣角,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點發抖,斷斷續續把事情跟楊禱正說了。
他聽了倒也沒說什么,只是長嘆一聲,吩咐管家拿些錢給柏逐昔。
“老爺好意,小女心領了,只是咱們非親非故的,小女實在不敢承受此等大恩。”她推脫著,沒敢從管家手里接過那錢袋來。
“收著吧,你弟弟還等著呢。”楊禱正點頭示意她收下。
柏逐昔也不再扭捏,收了那錢袋,猛地跪在地上給楊禱正磕了個頭,連連感謝他的恩情。
她跟著湘兒回家,天快要暗下來了,倆人的腳步加快了許多。
“姐姐,為什么楊老爺家的堂屋沒有香案和佛像啊,我家原來都奉了一尊小佛像呢,是你們村信奉別的神靈嗎?”她跟在湘兒身后,閑聊中將這話給說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許是這房子是老爺后買的,不方便設香案吧。”
她們一路走一路聊,湘兒告訴她在楊家不能提跟佛有關的事情,楊禱正把房子買在這么偏僻的地方,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村里許多人家都拜佛,他似乎是不愿意接觸神佛之事。
或許他有別的信仰,但湘兒并不清楚。
兩人正聊著,身后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叫,是齊巳的聲音。倆人回過身去,齊巳提了兩只燈籠走上來,一只塞到湘兒手中。
“眼瞧著天快黑了,你也不知道點個燈籠拿著走。”
周圍天色暗下來,燈籠的光只能堪堪照見腳下的路,前些日子可能下過雨,這鄉下的泥土路踩著軟軟的。
她不喜歡這樣的路,黑山石的每一條路都鋪了碎石,下雨天走起來也不會濺一身泥。
她不動聲色的把鞋底在一遍的草上蹭了一下,抬頭正看見湘兒耳根子泛紅,她夜里視物極好,把這兩人的小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齊巳給她一個燈籠之后扭身走了,沒走兩步又回來將另一個燈籠也給了她,還不等湘兒說話,就趕緊跑了。夜來天黑,他沒看清腳下,險些摔倒。
“我瞧出來了,齊大哥心儀姐姐呢。”
湘兒臉更紅了些,加快了腳步:“你這妮子,凈混說。”
柏逐昔跟在她身后,淺淺笑著。
湘兒家貧,父母年齡雖然不大,但也只能守著家中的幾分薄地過日子。湘兒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年齡都挺小。
湘兒的母親是個極熱情的人,聽說她是家中遭了災來的,心疼得勸她吃了許多東西。柏逐昔瞧著桌子上那些廉價的糕點和桌子邊上眼巴巴站著的三個小孩,只覺鼻頭一酸。
柏逐昔也問了她楊家沒有佛像的事情,她說這事村里人都知道,又因著楊禱正是都城里出來的官,村里人在上祭拜佛的時候都盡量不靠近楊家。便是上山的時候拜拜山神菩薩,也都躲著楊家可以瞧見的方向。
“咱們這樣的人家,自然是小心過日子,湘兒在他們家做工,我都常跟她說要謹慎些。”
“說起這事,那楊家剛搬過來的時候,楊夫人有天晚上跑到村里佛堂去,跪了沒兩分鐘就被帶回去了,后來她就再也沒出過楊家屋子。”
湘兒的母親說起話來頗有種沒完沒了的氣勢,大概是難得有個新人來聽自己講話吧。柏逐昔倒是不反感聽她講話,她算是一個比較好的聽眾。雖然想多了解一些楊家的事情,但未免他們起疑,也只是將這個話題粗粗帶過。
在湘兒家休息了一夜,湘兒的母親告訴她杉樹溪的人都搬到了鄰近的村子去,她也就借此辭行了。
湘兒送她到路口,她還要趕著去楊家做事,自是不能送她太遠。
“姐姐,我也沒什么值錢的物件。這塊玉佩好歹能換些錢,還請姐姐不要嫌棄,收下它吧。”
一塊雙魚環佩,并不特別,是她在都城一家玉器店買的,本是瞧著好看,打算帶回去給大夫人。湘兒家貧,這塊玉佩賣了能換些錢補貼家用,她以這樣的身份接近湘兒,自然不好直接給她錢。
湘兒不肯接,她硬塞了過去,到底也算坑了湘兒一把,能貼補她一點就是一點。
她一向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但好像也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或許真的就像了安說的那樣,她成不了佛也成不了魔,注定一生平凡到無可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