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知道的,是圣人對江湖的看法,所以她先去工部尚書府走了一趟。
了安的父親是一個很會隱藏鋒芒的人,他是衛都侯的嫡次子,上面還有一個哥哥,衛都侯至今仍未打算將爵位傳給后輩。原因有二,一是嫡長子至今無后,二是嫡長孫至今仍在佛門中。
世人皆知,衛都侯有意將爵位傳給嫡長孫,但那位嫡長孫連侯府的門都甚少踏入。除了他一心撲在求佛問道上,更有一因是衛都侯府內風起云涌,奪位之爭不見得比魏闕之中平靜。
工部尚書府離侯府的位置不遠,但走起來也需要小半個時辰。她翻墻進去的時候,要找的人就坐在花園的亭子中煮茶,瞧那姿勢,已然知道她會來。
“王尚書。”她不行尋常婦人的禮,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坐,”他抬手,倒了一杯茶給她,“不必這么客氣,總歸你心里也不把我當今兒的父親。”
今兒……她心中默念了一下這兩個字,了安的本名么?她沒問過,也沒聽別人叫過。
她不喜歡坐在蒲團上,偷偷動了動腳趾:“您何時得了我入京的消息?”
“從你從武陵出發,一路的行蹤我都知道。但你放心,這都城終歸還是那么幾個人說了算,要查什么大膽去查便是,只要我不點頭,孫元明就開不了口。”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只要孫元明動手,就是您在背后支持他。”
她一向口無遮攔,他竟也不惱,笑了兩聲:“放心,我暫且還不會對你下手。”
他不是對眼前人寬容,是對那個在乎她的人寬容,柏逐昔心中清楚,也不在乎。
她要知道的不過是圣人對朝廷的看法,了安的父親是工部尚書,管的是工部的事,對圣人心中的彎彎繞并不清楚,但他也說了一些可能和這有關的事。
比如,工部在不久前收到了命令,嚴令他們仔細勘察各地水利、交通,打算在這幾年間重修各地運河。又比如,圣人還讓他著令手下人巡查各地工坊,似乎要做一批武器。
她聽完工部的事,大抵也信了了安所言,起身向了安的父親辭別。
眼前的人已然不再年輕,雙鬢掛上花白,柏逐昔想著他孤身一人在都城,妻兒都在千里之外,也是可憐。
“你若是想知道宮里的消息,侯府是最合適的地方,他什么都知道。”還是那樣一塊令牌,正面是衛都二字,背后是一只蛟龍,隱隱可見一個王字。雖然是端端正楷,但柏逐昔瞧著總覺得有一股囂張氣焰。
她伸手接下那令牌。
“我以為你會推辭。”
“為何要推辭,了安的名號很好用,我這人最怕麻煩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話說得粗糙又難聽,倒教了安的父親笑了出來。
“我的兒,當真是世上最不一樣的。”
柏逐昔不知道他這話說的是了安還是自己,亦或都有。
她連糾結都沒有,就拿了令牌去侯府,也沒被人攔。王家的人都如此自信么?運籌帷幄,好像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是他們提前算不到的。
和了安的父親不一樣,衛都侯年紀雖然大了,卻精神得很。她聽了安說過,衛都侯是開國武將,許多年不曾上過戰場了,日常不愛出門,就在府中耍耍兵器解乏。
衛都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武將,他的心計頗深,不然也不能活到現在。敢插手朝政的武將,古往今來也沒幾個,他不怕死,又一向會算計,加上王家旁支眾多,朝中隨便拎出來幾個人,不是王家本族也是族中人的門生。
這大濮,更像是王家的大濮。
然而衛都侯此人有個最大的優點,他雖不是好人,卻是個純臣,絕不會背叛皇位上坐著的人。或許這也是皇帝雖然知道他插手朝政,也沒對他下手的原因之一吧。
兩個練武的人碰在一處,光是看對方行走坐臥就能將對方的實力估個七八成。柏逐昔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是認可自己武力的,她也覺得眼前這人不錯,雖然年紀大了,但如廉頗老矣,尚能飯。
衛都侯對朝中動向把握很深,圣人想肅清江湖也不是近來才有的想法,但是近來才開始做打算。等到前期鋪墊都完成之后,對各路江湖門派的斬殺便是勢如破竹。
“你若是想摘出來,我可以幫你。”不過交代幾句的事,衛都侯覺得這姑娘有些小題大做了。
“不必了,了安不會喜歡的。”她是可以毫不在意的利用了安在工部尚書府和衛都侯處打探消息,但不代表她真就會和他們扯上更深的關系。有些事她自己能做,又何必叨擾別人,何況這些別人,還是了安不愿意過多接觸的人。
衛都侯被她這句話氣到,本來他就不樂意自己的乖孫從小生活在寺廟里,如今乖孫有了心上人,他便盼著他還俗回都城來接下這爵位。
誰知乖孫的心上人也是個執拗的。
柏逐昔很快辭行,將令牌留在了侯府。要了解的事情也都問清楚了,她便直接出了城,等林鑠明日來與她會合,一道回武陵去。
然而第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又等到天將黑也沒見林鑠出來。驛站也是格外冷清,她才跑去問了掌柜的。
“城中似乎出了什么事,現在封城不讓進出。”
她心下登時便“咯楞”一聲,一股不安的情緒從腳竄上頭,她大力的摁了摁胸口,仍舊沒能將那股子不安給除去。
換了身灰黑的衣服,趁著夜色潛入城中。已經下了燈,她在城中躲閃著跑,終于在子時之前進了客棧。
林鑠房中的燈盞還亮著,她便直接推門進去了。
“你終于來了。”林鑠拉她坐下,比她還要焦急。
“怎么了?”
“皇寺出事了,有人死在了寺中,現在城中查得緊,所以封了城。看這個陣仗,死的絕不是一個普通和尚。”
正因為不是普通和尚,林鑠才擔心。柏逐昔仔細想了想,稍放下心來:“我想辦法進去看看,你在這等我消息。”
必定不是了安,否則衛都侯府早就一片大亂。且祝策也在寺中,真有事他會想辦法聯系自己,但她也擔心此事會波及了安,所以還是決定進去看看。
皇寺周圍圍了一圈士兵,她隔著半條街看這邊的情況,想著要怎么進去。
“娘子?”是熟悉的聲音。
她循聲看過去,是那位大娘,她提著籃子,腰上的圍腰還未解下。
“果真是你,上次你走得那么急,我去找你客棧說你已經走了,我還在想什么時候才能再遇上你,好把錢還給你。”
“我們跑江湖的,除了銀錢也幫不了您什么。且不說這個,大娘,您能帶我進寺里去嗎?”
“寺中出了事,怕是不行。”
“你放心,我只是要進去尋一個人。”
大娘想了一會:“守在外面的人每兩個時辰一換,換崗的時候會有一小會兒的時間無人關注后門。”
她點了點頭,然后很快就不見了,大娘還沒能從袖袋中將她給的銀錢給掏出來。
柏逐昔在屋頂上跑來跑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們所居的地方,祝策和了安住在外間,覺正和了幸住在里間,中間還隔著一個小過間。
她進去的時候,覺正和了幸已經睡了,了安在看書,祝策坐在窗框上玩一把小刀子。
門發出輕微的響聲,惹得兩人同時抬起頭來,這進來的人竟然是柏逐昔。
了安站起身來走向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她一把抱住。到底了安身形比她高大些,她抱著了安的腰緊緊貼著,顯得嬌小可人。
她這是在擔心自己吧,了安瞧著懷里的人,笑了笑,伸出手去撫著她的頭,低聲道:“毛毛躁躁的。”
這場景,看得祝策有些不好意思,自窗框上跳到了廊下,還很貼心的將窗戶給關上。他還是見過些世面的,且柏逐昔這個人和別的女子相去甚遠,她能讓了安這樣的得道之人動心,倒也不是什么值得驚訝的事情。
了安拉柏逐昔坐下,給她倒了茶:“不用擔心我,喝了這杯茶就快些回去吧。”他這么說著柏逐昔卻一動不動,他便知道她這是在動別的心思了。
“這里的事自有宗正寺和大理寺來處理,你就不要趟這攤渾水了。”
“渾水?你知道什么?”
她這個人一向不守規矩,聽別人說話也是如此,但還是很會抓重點。
了安本來不想說,架不住她軟磨硬泡的,還是把事情講了出來。
武陵地偏,北川寺和那些富饒之地的寺廟比起來自然要遜色些,所以他們進來便被安排在這處寮院,說著是安靜,實則有些偏僻。
本是安排著先休整一日,再照著他們的安排聽禪論經,誰知當夜便聽見一陣騷亂。靠近住持所在的寮房那邊出了命案,死的是江夏城明心寺的一位僧人。
“江夏城,不是在敬云郡王的封地中嗎?”
她對皇室了解不多,但這位敬云郡王的事跡她還是聽說了不少。皇室宗親們大多是遙領封地,只是名頭好聽罷了,都還是在都城里住著替皇帝辦事。只有這位敬云郡王,真的跑到了封地去,也沒有封官,跑到江夏之后就入了明心寺修行。
“莫非?”
了安趕緊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再說上一個字,不住的點頭證實了她的猜測。
柏逐昔掰開了安的手,還是忍不住把那話講了出來:“哪路英雄膽子比我都大,連郡王都敢動?”
她這般口無遮攔,了安也很無奈,只能在她額上重重戳了一下:“你啊,不是膽子不夠大,是沒惹到你頭上來。”
逐昔覺得好玩。他實在想多了,再怎么膽大她也不敢殺害郡王啊。好歹人家是皇親國戚,她一個落草的山匪,哪里敢做這種事。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看得了安心慌,箍著她的下巴讓她看向自己:“不準你去多這個事。”
柏逐昔從他手中掙脫出來:“知道了。”
雖然答應得爽快,但了安知道她約莫是聽不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