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蘇青棠就踩著露水去了后院。院角的玉蘭樹借著月色舒展著花瓣，瑩白的花朵托著晨露，像落了滿樹的星星。她踮起腳尖摘下最飽滿的花苞，指尖觸到花瓣絲絨般的質(zhì)感，心里莫名有些雀躍。

回到廚房時，灶房的銅壺正咕嘟作響。她將玉蘭花用鹽水仔細(xì)洗凈，瀝干水后撒上白糖腌著，又取來糯米粉和溫水揉面。面團(tuán)在掌心漸漸變得光滑，帶著微微的溫度，就像此刻她的心情。

“妹妹這是做什么好吃的？“二哥蘇青硯揉著惺忪的睡眼進(jìn)來舀水，看見案上的花瓣不由好奇。

“給樓上公子做玉蘭糕。“蘇青棠往面團(tuán)里加了些白糖，“他說想嘗嘗。“

蘇青硯挑眉笑起來：“那位蕭公子倒是有口福。不過話說回來，他住了這些日子，除了知道姓蕭，竟沒透露過半分來歷。“

“娘說治病救人哪管那么多。“蘇青棠手下不停，將腌好的花瓣拌進(jìn)面團(tuán)，“而且他待人很謙和，不像難纏的貴胄。“

正說著，周蕓清端著藥罐進(jìn)來，聽見這話溫和地接口：“看他行事氣度，定是京中望族。但咱們濟(jì)世堂向來只論病情不論身份，青棠做得對。“她瞥了眼案上的玉蘭面團(tuán)，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不過這糕點里記得加些茯苓粉，他傷口初愈，需得健脾安神。“

蘇青棠連忙應(yīng)下，往面團(tuán)里摻了些細(xì)白的茯苓粉。蒸籠上汽時，她將揉成小團(tuán)的面坯放進(jìn)竹屜，蓋上蓋子時特意留了道縫，好看著里面的糕點慢慢膨脹。

蕭珩是被一陣甜香喚醒的。不同于往日藥草的清苦，這香氣帶著草木的清新和糧食的醇厚，像春日暖陽曬過的棉被。他坐起身時，左肩的傷口已經(jīng)不那么疼了，只是還不能用力。

“公子醒了？“趙虎端著水盆進(jìn)來，見他氣色紅潤了許多，欣慰道，“蘇姑娘的藥膳真是神了，比軍中最好的軍醫(yī)調(diào)理得還見效。“

蕭珩沒接話，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樓下隱約傳來女子的輕笑，混著蒸糕的甜香，讓這寂靜的清晨忽然生動起來。

腳步聲在門外響起時，他竟有些莫名的緊張。蘇青棠推門進(jìn)來，食盒上還冒著熱氣：“蕭公子，玉蘭糕做好了。“

白瓷盤里碼著六塊瑩白的糕點，邊緣泛著淡淡的玉色，上面點綴著半朵玉蘭花瓣，像剛從枝頭折下來的一般。蕭珩拿起一塊，入手溫?zé)幔氯r松軟清甜，花瓣的清香在舌尖彌漫開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

“這里面加了茯苓？“他細(xì)細(xì)品味著，抬頭看向蘇青棠。

“嗯，我娘說您需要健脾。“蘇青棠坐在窗邊的小凳上，手里轉(zhuǎn)著片玉蘭葉，“茯苓性子溫和，混在糕點里吃不出來，卻能安神助眠。“

蕭珩又嘗了一塊，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做的桂花糕。那時父親總在書房教他讀兵法，母親就會端著糕點進(jìn)來，笑著說男孩子也該懂些草木閑情。可惜自他十二歲隨軍，就再沒吃過那樣的味道。

“蘇姑娘的手藝，比京城最大的點心鋪還好。“他由衷贊嘆道。

蘇青棠被夸得臉頰發(fā)紅，連忙擺手：“不過是些家常吃食，哪能跟京城的比。“她看著蕭珩吃得香甜，忽然想起什么，“對了，蕭公子可知這玉蘭花除了做糕點，還能入藥？“

蕭珩抬眸：“愿聞其詳。“

“把花瓣曬干泡茶，能治頭痛鼻塞。“蘇青棠數(shù)著手指說道，“若是與蜂蜜同蒸，還能止咳平喘。不過花瓣需得在清晨采摘，那時的藥效最好。“

他聽得認(rèn)真，忽然問道：“蘇姑娘似乎對每種花草都了如指掌。“

“從小就愛跟著祖母在藥圃里打轉(zhuǎn)。“蘇青棠眼睛亮晶晶的，“祖母有本《百草圖譜》，上面畫著各種草藥的樣子，還寫著它們的性子和用處。我七歲那年得了場大病，是祖母用草藥把我救回來的，從那以后我就覺得，這些草木都是有靈性的。“

蕭珩放下糕點，目光柔和：“確實如此。就像邊關(guān)的芨芨草，看著不起眼，卻能在戈壁里固沙擋風(fēng)。“

蘇青棠好奇地前傾身子：“蕭公子見過戈壁嗎？那里的草木是不是都長得很特別？“

“嗯，有一種叫肉蓯蓉的草藥，長得像紡錘，卻能在沙漠里活上百年。“蕭珩說起邊關(guān)，眼神里多了幾分神采，“還有紅柳，根系能扎到地下幾十尺，風(fēng)再大也吹不倒。“

他很少對人說起邊關(guān)的事，但看著蘇青棠好奇的眼神，那些塵封的記憶忽然變得鮮活起來。他說起沙漠的落日如何染紅天際，說起草原的篝火如何映著戰(zhàn)士的臉龐，說起雪地里的狼嚎如何凄厲。

蘇青棠聽得入了迷，手指無意識地卷著衣角：“聽起來好驚險。“

“習(xí)慣了就好。“蕭珩笑了笑，語氣里帶著幾分輕描淡寫，“其實邊關(guān)也有好處，夏夜能看見最亮的星子，比京城的宮燈還密。“

兩人一坐一站，一個說邊關(guān)風(fēng)物，一個講草藥性情，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時辰。陽光透過窗欞移到案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

蘇青棠收拾食盒時，看見盤里還剩兩塊糕點，便說道：“蕭公子若是愛吃，我明日再做些。“

“不必麻煩了。“蕭珩連忙擺手，“已經(jīng)很叨擾了。“

“不麻煩的。“蘇青棠笑得眉眼彎彎，“反正我每日都要搗藥做飯，多做幾份而已。“她頓了頓，鼓起勇氣問道，“蕭公子......下次能再講講邊關(guān)的事嗎？我從沒出過青溪鎮(zhèn)，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蕭珩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像盛著清晨的露珠，心頭一動，點頭應(yīng)道：“好。“

下午換藥時，周蕓清檢查完傷口，對蕭珩道：“恢復(fù)得比預(yù)想中好，明日起可以下樓走走了，適當(dāng)活動反而有助于恢復(fù)。“

蕭珩微微一怔，隨即看向窗外。樓下的藥圃里，蘇青棠正蹲在那里侍弄草藥，陽光灑在她發(fā)頂，像鍍了層金邊。他忽然有些期待明日的到來。

晚飯時，蘇青棠端來一碗烏雞湯，里面飄著幾顆圓潤的紅棗。“這是用后山的野黨參燉的。“她解釋道，“您明日可以下樓了，適當(dāng)活動后喝這個正好補(bǔ)氣血。“

蕭珩看著碗里的雞湯，忽然想起什么：“蘇姑娘似乎很清楚我該吃什么。“

“看您的脈象和傷口情況呀。“蘇青棠自然地說道，“您昨日脈相有些浮躁，定是沒睡好，所以今日的糕點里多加了些安神的茯苓。“

蕭珩心里一暖。這些年在軍中，傷痛都是自己扛著，從沒人這般細(xì)致地體察過他的狀況。他望著眼前的少女，她的眼睛清澈見底，里面映著燈光，也映著他的影子。

“蘇姑娘費心了。“他輕聲道，語氣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

蘇青棠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小聲說：“應(yīng)該的。“

窗外的玉蘭花開得正盛，晚風(fēng)拂過，帶來陣陣清香。蕭珩喝著溫?zé)岬碾u湯，感覺心里某個角落也變得暖暖的。他開始期待明日下樓，期待能看到更多蘇青棠在藥圃里忙碌的樣子，期待能聽到更多關(guān)于草藥和遠(yuǎn)方的故事。這個小小的藥鋪，因為一個懂草藥的姑娘，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