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著我的苦丁茶，我不由得琢磨起我的身體這一個月都做了什么？她表面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最近還因為忙碌輕了兩斤。可就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這具包裹了我二十多年的皮囊，居然正瞞著我孕育另一個人！而我竟然毫無察覺！我不想要孩子，明明我自己還是個孩子，我怎么可能成為一個母親！但是我的身體接受了它，我的身體已經成熟，而且履行了它與生俱來肩負的使命——生育繁衍。

現在這樣我該怎么辦？我點亮手機屏幕，又按下休眠鍵；然后我又點亮了屏幕，又按下休眠鍵。我幾乎是機械行為地反反復復按了許久手機，卻仍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將這件事告訴給誰。

我要不要告訴珠珠？問問她我該怎么辦？

我要不要告訴方洛？問問他我該怎么辦？

可是，我該跟他們說什么呢？我說我去見網友了？然后整了個孩子回來？這太自毀形象了吧！還是實打實地告訴他們我一個月前見了尤燁，還和他有了一夜情？那我可能會被罵得狗血噴頭……

但是罵過之后，他們又能告訴我什么呢？無非是：“這個事得你自己做決定。”

方洛可能會說：“你得找那孫子去！你不去我也去！這事他不能不知道！”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應該直接給尤燁打電話？告訴他“我懷了你的孩子”？

這樣的話，就會有幾種可能性。A.如果我們決定不留這個孩子，那他陪我去打掉這個孩子，然后我倆繼續相忘于江湖？表面和現在沒有區別，卻在彼此心上多添一條遺憾。B.或者我們決定留下這個孩子，并且組成一個家庭，那我們的愛會在生活一切的丑陋模樣面前瓦解得連渣都不剩。C.如果他不要這個孩子但我卻想留下它，那我會一個人留下它，一個人撫養它，不去打擾尤燁的人生選擇，所以也就無所謂尤燁是否知曉了。D.如果他想要這個孩子而我卻不想留下，那我一定不會留下它，那也就無所謂尤燁是否知曉了。

所以歸根結底，我要問得問題其實只有一個，就是我自己想不想留下這個孩子？

我不是一個喜歡小孩的人，我也沒想過自己會懷孕。我害怕激素變化令我快速衰老，我害怕身材走樣讓我失去少女感，我害怕自己會變成珠珠那樣的虎媽，但我卻曾無數次地幻想過我和尤燁的孩子，它我幻想過它會有一張白凈的娃娃臉；一雙細長的鳳眼；她會繼承尤燁的聰明；會像我一樣活潑……我想，尤燁是這世界上唯一能讓我心甘情愿為他生孩子的人，但我卻從沒想過我居然真得會有他的孩子。

之前意外發生之后，尤燁并沒有阻止我的離開，之后這段時間，我倆沒有任何聯系，繼續在彼此的世界中消失，和之前毫無差別。顯然他并不想和我有未來，那次意外不是我們兩個人新的開始，而是為過去徹底畫上句號，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對于他到底意味著什么，我不愿想，也不敢想。

所以，我該怎么辦呢？

我不能根據自己對過去的執念決定這個孩子的去留。我也不能因為這個意外到來的孩子重新去找尤燁，這對我來說絕對是一種侮辱。對我們兩個來說，也只會是災難。

可這是尤燁的孩子啊！我怎么能狠心割舍它。

可如果不割舍它，我自己的未來又當如何？我才二十五歲，我真的要放棄未來大好人生的無限可能，讓自己一輩子都生活在對尤燁的殘念中嗎？

我無法決斷，我很想扔枚硬幣，但用一個硬幣決定一條生命的去留，太過不負責任。于是我繼續探問自己的內心，繼續和自己博弈。我查了很多關于被迫奉子成婚的故事，檢索了很多單親媽媽的故事，還有單親孩子的故事，所有的內容都指向不應該留下這個孩子：奉子成婚的婚姻多是離婚收場；單親媽媽大多苦不堪言；單親孩子常常性格扭曲。

三天后，我做出了兩個決定，一個是要留下這個孩子；一個是要回美國去。理由談不上充分，甚至很感性也很荒謬，僅僅是我發現每每看到那些否定意見時，我心里總是不愿相信的。反過來說，其實就是我想留下這個孩子，我想生下它，撫養它，我情愿為了那段一廂情愿的初戀犧牲一輩子。

回美國是因為父親在美國，我認為我的孩子，無論男女，都需要身邊有位可靠的男性作為榜樣。這幾天的檢索也顯示許多單親孩子的性格障礙就是源于母親的一言堂和女性的弱勢，如果身邊有異性長輩教導，即使不是孩子的父親，也能為孩子的成長起到很積極的作用。

記得上次父親回國時還勸我“婚可以不結，但孩子還是應該有的”，那時父親還表現出樂意幫我帶孩子的熱情。如今想來，甚至覺得老天或許是早有打算。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將手放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我什么也感覺不到，我甚至想，也許這一切都是錯覺，也許是個白日夢。

次日，我找了一家私立醫院，進行了我的第一次早孕檢查。我覺得自己無比強大，自己一個人在醫院的各個科室飛奔了一下午，還要抽空對那些和家人前來，連抽血都要撒嬌的女性翻白眼。

“胎囊看起來大約7周了，發育得挺好的。著床的位置也很好。子宮的大小、厚度也都很健康。”在B超間，和藹的醫生說。

說完了胎兒，末了醫生又加了句：“你的子宮很好看啊！”還隨著點點頭，左右移動了一下我肚子上的探頭。說不定在婦科大夫眼里，夸一個人子宮好是比夸臉好看更高的贊美？

“謝謝……”我有點尷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平時如果是被人夸“你的臉型很好看啊”、“你的眼睛很好看啊”，我都可以回應“沒啦，你的嘴也很好看呀”、“你的頭發也很好看呀！”、“你的鼻子也很好看呀！”之類的。但此時，我該說什么？“您的肝臟也一定很好看，看您的面色就知道氣血很足”？

其他的檢查也都很順利，我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很好。怎么說呢，好像我的身體十分歡迎這個孩子，在我不知情的時候，已經把自己調整到了最好的狀態。

生命真得很神奇，我生理上依然沒有什么感覺，但這兩天醒來得時候，我總是忍不住幼稚地拍拍自己扁平的小腹，像是叫那顆胎囊起床一樣，嘴里愉快地說句：“早啊！”

想到自己腹中正孕育著另一個生命，會感到一種難言的興奮，外在的那些煩惱似乎都不再是煩惱，沒什么事過不去的，也沒什么事大不了的，畢竟我已經是要做媽媽的人了！每天都沉浸在美好快樂的情緒里，完全不似之前那般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

珠珠懷孕時我翻閱過一些關于胎兒和母體關系的資料，記得有位生物學家提出孕育生命并不是母慈子孝，而是兩個生命對一個宿體得競爭，母體盡可能減少對嬰兒的付出，嬰兒盡可能汲取母體的營養。為了讓母體更好地為自己服務，胎兒會影響母體的情緒和習慣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于是很多女性懷孕之后常會性情大變，比如原本悲觀的人變得樂觀，原本熱愛冒險的人變得膽怯。但是隨著嬰兒的出生，母體會失去了那些令人愉快的激素刺激，從而陷入情緒低谷，導致產后抑郁和自我否定，孕前和孕后的性格變化越大，產后抑郁的情況也就越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