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看您心情挺好的，我們心里就已經(jīng)明白了七七八八了。今天突然找您來，其實是有件事情想跟您了解一下情況。英語學校的范老師，您認識吧？”

“范老師？”我回憶了一下，沒什么印象。

“她五十多歲，會算命。”檢察長補充道。

“哦！”我這一下想起來了，他說得是范大仙兒，珠珠剛生完孩子以后，我們一起去找她給兩個孩子算過命，還給我也算了算，似乎還挺準的……

“她作為中間人，深度參與多起行賄受賄案件，涉案金額非常高，而且這個雪球還在不停地滾動，不知道唐小姐是否對其中的事情有沒有什么了解？能不能為我們提供一些可能的線索？”

“什么？”我睜大了眼睛，那個身上一點仙氣說話聲音像菩薩一樣的范大仙兒，深度參與貪腐行為？這是哪門子的事啊！

而且誰會想象到一個英語學校的老師居然會涉足官場里的爾虞我詐、貪婪腐敗。

“我只見過她一面，此前完全不認識她，此后也沒和她見過，上次去還是陪朋友給新生的孩子算算命，就帶了兩副麻將，別的什么都沒有。”我想，高校長的事情他們不需要我說應(yīng)該也能輕易查到，我就別給自己找麻煩了，“不知道”三個字比什么都強。

“我當然很愿意相信你，但也請原諒我出于工作需要必須向您提出我的假設(shè)。您是商人，服務(wù)的對象非富即貴，而且經(jīng)營餐飲業(yè)肯定會與許多政府部門打交道，之前還與吳處長有過一段感情。如果一個老師能作為行賄受賄行為中的橋梁，您的身份豈不是更為便利，更容易做一些其他人不適合做、不方便做的事情。如果有人提出竹苑涉嫌洗錢，我們也一定會認真調(diào)查的。”

“您說得我都懂，您的工作我也都理解。但我跟范老師是真的不認識也不了解，更不要提發(fā)生什么合作了。另一方面我竹苑清清白白，賬目清清楚楚，你有懷疑的話直接去查竹苑就好了。”說實話，聽他說出這一番假設(shè)，我心里不太高興。他明顯就是子虛烏有故意套話。要是有合理的理由，直接去查封竹苑就好了，為什么偷偷摸摸地把我“請”來聊天？但人家也是工作，我又在人家的地盤上，說話總不能太硬，于是緩了緩語氣接著說：“如果想把我當成一個突破口兒的話，恐怕我真的只能讓你們失望了，因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們應(yīng)該把我調(diào)查地很清楚了，我開竹苑也不是為了賺錢，就是自己找點事情做，根本不想花心思費腦子琢磨怎么賺更多的錢，所以一向簡簡單單做生意，從來都不參和亂七八糟的事情。”

“是的，我們當然清楚您的為人和品性，竹苑這三年的經(jīng)營情況也非常清晰，沒有任何存疑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檢察長的策略，他的語氣也隨著我緩和下來，還示意我喝點水。

這個世道，做個好人可是真不容易。

后來在交談中，我得知范老師因為會算命的玄乎功夫，上上下下牽了不少線，拉了不少事兒。一些企業(yè)家經(jīng)常把她當成一個出其不意的招數(shù)，通過算命的方式拉近和政府、領(lǐng)導之間的關(guān)系。一些基層干部也通過她討好上司，獲得上司的信任。

范老師看起來和誰都沒什么關(guān)系，不牽扯官場利益，就是一個算命人，于是誰都把她當成一個中間角色，借她的手或借她的場子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一說到算命，人們的第一反應(yīng)通常就是神秘，算命時在場的人通常只有范老師、被算命的人和請范老師來的人在，就像上次我和珠珠去一樣，最多就三個人，私密性很強，所以是非常容易說話辦事的機會。

更何況政府官員召人算命這件事本身就上不了臺面，一旦被發(fā)現(xiàn)，人們會先入為主地感覺這個人想要掩飾的是算命這件事，不會想到算命這件事背后還有其他更可怕的事情在發(fā)生著，因此范大仙兒就成了貪腐的最好掩護。

我與范老師不過一面之緣，聽說她涉嫌重大貪污，倒是也沒有什么過多的情緒，只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平平常常、甚至還是個參悟天命的人，居然也會陷在世俗中，還往自己身上潑滿污穢。

“和范老師交往最為密切的一位本地高官，是工商局的完局長……”

腦子里“嗡”的一聲。完局長，雪兒的父親。在這個小城中可以說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我剛到小城地時候，因為他的鐵面無私?jīng)]少受罪，但因為他的要求合理合規(guī)，而且確實為我日后的經(jīng)營打下了天衣無縫的根基，雖然當時費了不少事，卻也心服口服，甚至很感謝有完局長為我把好了第一關(guān)，讓我竹苑有了個好的開始。

“不好意思，能麻煩您再說一遍嗎？我有點，有點沒聽清。”看到檢察長眼里露出詢問的神情，也沒再說話，想來他已經(jīng)說完了他的事情，只是我完全沒有聽見。

“沒關(guān)系的，我是問，您是否了解他勾結(jié)境外機構(gòu)轉(zhuǎn)移財產(chǎn)的事？您也有親人在美國生活，您本人也持有美國綠卡，是否對此類事情有所了解？”檢察長語氣平和、語速適當，聽不出他的任何情緒和想法。

“完全不了解……”我讓自己的聲音盡量不要顫抖，壓著嗓子輕聲說。想到檢察長剛夸我嗓音嘹亮，還真是諷刺。

“完局長通過職務(wù)便利給他的準親家謀得不少利益，又通過國外的保險公司把錢轉(zhuǎn)移了出去。您與完雪兒、林逸凡私交很好吧，他們在國外的生活情況、日常開銷，他們沒跟您溝通過嗎？”

“林逸凡和父母關(guān)系很一般，出國前就自己打工賺錢了，從來不談他的家庭。完雪兒十分單純，從來不缺吃穿用度，也從來不追求浮華奢靡。兩個人正常上學、租房子、買菜做飯，生活稱得上拮據(jù)，沒有聽說額外的事情。”

“他們兩個人，每人都有一份當下現(xiàn)金價值一億五千萬的保險。以他們的名義在海外開的銀行賬戶里，還有許多債券、基金。”處長遞給我一份一頁紙的調(diào)查說明。

我只看見了一個“億”詞，便匆匆交還給檢察長。這一個字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也已經(jīng)告知了結(jié)局。我不想再看別的，我不想再逐字逐句地瀏覽這份文件的內(nèi)容。

我一直覺得，即使世界上所有當官的人都是貪官，完局長也不會是貪的哪一個。他那么慈愛，他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污濁，對待妻女愛護、尊敬，對待身邊人，無論地位年齡，都和和氣氣的。

完局長一家一直住在那個不大的三居室里，家里用著老式的碎花窗簾和桌布，房間彌漫著梔子花的芬芳，那份溫馨能給予人無窮的力量，能令人可以面對一切苦難和煩憂，也應(yīng)該能令一個人抵御住一切外面的邪惡誘惑。

這樣的完局長，他怎么會貪污腐敗呢。

可是，既然事情發(fā)生了，再往回想，他同意讓雪兒出國未嘗不是提前做好準備。雪兒和林逸凡就這樣自然地在一起，順利地獲得了父親的默許，未嘗不是完局長給他們二人鋪路。

或許完局長早已預(yù)見到了自己的未來，早已知道自己的罪孽終是不得好報。他不想連累家人，更不想雪兒親眼看見、親身經(jīng)歷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事情。

這樣，至少他還是個合格的父親，他在女兒的心中，依然是一個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