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穎昂起頭，看向他，冷笑：“你是來殺我的？”

“是！”白南師重重吐出這個字。

程穎將施瀾生輕輕放下，方才的戰斗已經耗盡了氣力，再要打已是很困難。她一條命本已要不保，但若她和施瀾生一起死在此處，此間再無能控局勢之英雄，天下又將大亂。她不能讓施瀾生死！

抽出手中的劍，威嚴道：“乞活軍乃是第一義勇之師，你們穿著乞活軍的衣服，卻要來殺李娘子，真是可笑，脫下你們的外衣，去了你們的名號，才配跟我戰。”

乞活軍民這么些年唯李娘子是命，這些人雖然跟著張萬里叫囂著殺掉牝雞司晨的李娘子，待真正見到她，第一次離她這么近，又開始犯怵了，一個個不敢上前。

程穎又大聲喝道：“脫下你的盔甲，來與我戰！”見一個個不敢上前，冷笑：“就憑你們一群亂賊，焉能要我的命？”

白南師道：“議事郎對我有恩，我實是無法違背他的意思。我知李娘子行的是天道，不該遭受如此背叛。”

程穎冷笑：“我與你從虎蠶村而起，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過，敬你是個乞活的老人。但你三番五次不分好歹，不辨是非，跟著張萬里行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也不知規勸，我都沒有問責你。可你實在是個蠢貨，心被塵封，今日眾人我都不管，先要取你首級！”

說著揮劍正要上前，噠噠噠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既是蠢貨，娘子何苦和他多費口舌。”原是鄭秦將幼主放下，回來尋找程穎。

鄭秦乃是乞活第一猛將，話音未落，馬蹄踏到，刀已揮落，白南師人頭掉下。剩下的人頓時四處逃散。誰未聽說鄭秦的威名，又見如此神勇，各個嚇得屁滾尿流。

“一群烏合之眾。”鄭秦拍馬追去，斬殺眾人一個不留。

程穎將施瀾生拖進春城。霍先生給施瀾生止血包扎，又仔細看了他的眼睛，搖搖頭：“刀傷倒是無大礙，能撿回一命，但這眼睛已是全毀了，不能用了。”

“先生，您是神醫，無論用什么法子，成不成都試一試！”

霍先生搖頭：“眼珠已壞，神仙也無用。”

“你之前說的，我的孩兒保不住，可您還是保住了，我知道您一定有辦法。”

霍先生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若是這么說，倒也有個法子，不過我還未在人身上試過。”

“什么法子？”

“拿一雙成人的眼睛給他換上。我曾給兔子做過此類的醫治，還未用在人的身上，不一定能成功。”

程穎欣喜：“果真是老神仙，那便用我的。”

“不成！你的身子已經透支嚴重，還能活多久你可明白？”

“既然我的身體已是無救，不如最后發揮點作用。”

“你是乞活軍的李娘子，多活一天，乞活軍民就能平安存活一天。”

“我自然知道你的意思，您放心，一切我已經安排妥當。霍神仙，你看著是個救死扶傷的神醫，可我知道，你的目光長遠，不是一般人。你最知道我已到油盡燈枯之時，即便茍活一段時日，也不能夠再帶領乞活人，教會他們如何在和平日子的長久生存。乞活內，盛勇他們打戰是好手，治理國家是太為難了。萬里雖有能力，無奈心思不正，不堪托付。其他才俊目前不夠突出，還未得到應有的歷練，也無法服眾。乞活外，胡王是個暴君，殘害百姓。施瀾生有天縱才智，以前過于冷血，現在卻有一幅明君的樣子，這幾年我數次私下探訪午國，這天下唯有給他，百姓才才能真正安定下來。我本活不了，那么此刻唯救活他，是我，也是您對天下最好的交代的。”

“若是真要給他換上眼睛，你身為首領，找誰的眼睛不可以？去抓個俘虜來，給他用上也成。”

“救他的命，不能建立在殺死無辜人的命。這和戰場了為了和平而廝殺不一樣，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樣的，誰也無權因自己的需要去肆意剝奪他人的生命。我能將眼睛給他，一來他是因救我而如此，二來我和之間的感情不比他人，他愿意為我死，我也愿意為他去死，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付出自己和兩個孩子的生命，只為了教會他，人之生命都是父母給的，都是平等的，值得被愛護的。現在為了救助他去殺了不相干的人，那我與以前的他何異？將來他又怎么能用他人的眼睛，去治理和平的世間？”

又道：“先生救我已六年，耗盡心力，若無先生，我活不到今日，更得不了孩子。您能為我這副殘軀能做已經做了，我的身體于這個世界已無太多用處。”

說著跪下，鄭重磕頭：“求求先生，救救他，就算是完成我最后的愿望了。”

霍啟義只能答應，程穎要求他先別告訴別人，若是被芙蓉等人知道，施瀾生便沒救了。

程穎的身體不能再適用麻藥。刀子生生劃過，劇痛之后，她第一次陷入無邊的黑暗，眼前再無光明，但內心安寧。

霍啟義告訴她，醫治很成功，施瀾生還要昏迷十數日，接收新眼睛。

等在外等候許久的芙蓉、舒秋根本不知道里面是如何醫治的。等霍啟義打開門，見到此情景，驚訝責怪，痛哭流涕，鄭秦更是恨不得殺了施瀾生。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程穎躺在榻上休養止血，樹欲靜而風不止。奉令郎許章開來報，胡王竇爾徒已在皇都登基，國號為胡。接著李盛勇飛鴿傳書來報，說乞活軍攻打至鈞城時，胡國守將史衛東殺死了十余個鈞城平民，吊在城門口，沖乞活軍叫囂。

“都說乞活軍是為了天下窮苦百姓，李娘子是人間活菩薩。乞活軍圍一日，胡軍便殺城內十個平民，兩日便一百個，三日便一千個。”

李盛勇大怒，要發起進攻，沒想到史衛東將百十個平民綁在城門上，身上澆了油，只要他們進攻，就將平民活活燒死。

李盛勇不敢擅自做主，急報程穎示下。

程穎聽了思考許久，讓李盛勇先按兵不動。她本剛想命令鄭秦去拿下張萬里，現在看來，先要解決戰場的事了。

付東進帶著成陽和幼主回到午國，不見施瀾生回來，便來到乞活軍中找程穎。

程穎將他一個人叫至房中。付東進見她端坐椅上，單薄地就像個紙人，眼睛綁著一條白絲帶。

“‘阿穎，你眼睛怎么了？國君呢？”

“他沒事了，不過還要躺上十幾日才能醒。”

“眼睛怎么了？”

“我的眼睛給施瀾生了。我的身子經歷流產、傷病、戰斗已經完全透支，活不了多久了，只有一雙眼睛完好無損，給了他也無妨。你帶施瀾生回去，千萬不要和他說起此事。現在戰事焦灼，我們還要合力拿下胡國。他若沉浸在愧疚中，什么都干不成。你只說老神醫將他眼睛治好了，我將人送還給了午國。”

付東進大驚：“你為何要用自己的眼睛，為何不取我的啊！”

“你還要保護施瀾生，而我，隨時是要入土的人了。”

“我見你如此勇猛帶著乞活軍得了三分天下，以為你已經好了，沒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是我對不住你。若是當年，我好好護住你一次，都不至于！”說著，這個殺人無數的勇士，痛哭不已。

“過去了就不提了。我還有事要交代你。”

說著就對身邊的芙蓉說：“讓鄭秦進來。”

一身戎裝的鄭秦進來單膝跪下。

程穎道：“眼下乞活軍攻打鈞城時被胡軍拿平民所制。午軍雖在東路威猛，但東路城池眾多，要推進，代價頗大。鈞城是唯一的突破口，若是胡國的援軍大舉趕到，再拿下就更難了，機不可失。付東進，我問你，午國人是否一直認我為王后？”

“是的，唯有程王后。”

“那好，午軍傳午王令，往西路接管乞活軍營城，負責攻打鈞城。史衛東有惡名，但比他更有屠城惡名的是施瀾生，史衛東見是午軍來了，就知挾持城內百姓是沒有用處了。殘害自己百姓，可能引起嘩變，這招險棋只能對乞活軍管用，拿來對付施瀾生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又同鄭秦道：“乞活軍傳李娘子令，交出鈞城外所駐營城由午軍接管，李盛勇從十萬人中挑出兩萬精兵，在午軍掩護下，火速趕往皇都，一定要在當日趕到，殺竇而徒一個措手不及，將他從皇位上趕下來。李盛茂和劉仲明率各自部隊從西開往原胡國境內，與午軍東西配合！你們兩人分頭迅去傳令。”

鄭秦得令出去。程穎叫住付東進：“趁午王還未醒，明日派人將他接回午國，他的安危交由你，我是放心的。”

然后又加了一句：“還有舒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