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奇怪為什么直到今天，科學家對大腦的了解也不超過10%，那剩下的90%是我們不能了解，也不能控制的。有些人，有些記憶，就那些生生鎖在了神經元上，成為了中樞點。抹不去，也藏不住。一觸碰，就激發了所有的枝干神經元一起痛，一起憂，一起努力回復到當初最美好的樣子。仿佛我們剩下的唯一的選擇，便是給那片神經中樞加一把鎖。隔離起來，永不觸碰。

關朝一路拎著林絢的158大箱子把她送到Heathrow機場的時候，并沒有流露太多的情緒。他只是平靜地說了句，“回去你定要開心啊。把這一年沒吃好玩好的都補回來！”

林絢會心地一笑，她對這次歸途，還是充滿了無限期待的。膽戰心驚、如履薄冰走過這一年，她人生中頭一次完全離開家，沒有父母的照顧，異國他鄉。她沒有了之前丟三落四的毛病，什么貴重物品也沒有丟失。她游歷了整個歐洲，跑遍了整片大陸，還學習了法語。她順利從苦難重重的學業中順利畢業了，而且是最高分畢業的。有了英國這苦行僧的學習經歷，林絢覺得自己已經無敵了，再去什么國家，什么學校，她也不會再在學業上發怵了。

經歷了這些洗禮的林絢，容貌氣質都進化一般有了新的變化，再加上瘦了20斤，以至于當她沖到在接機口等待自己的媽媽面前時，媽媽竟然沒有認出來她，依然四處張望著。

“媽媽！是我啊！”林絢大聲喊道。

“絢兒！”媽媽嚇了一跳，“哎呦喂，真的是留洋的回來了，氣質都不一樣了。自己女兒都認不出來了。”媽媽快速接過林絢手中的箱子，“你爸爸在停車場呢！趕緊走吧。”

“怎么瘦成這樣啊？”媽媽坐在車上，心疼地仔細打量，“就剩骨頭了！”

爸爸也說，“就是！太瘦了不好看。回來了好好吃回來。”

除了爸爸媽媽，同樣說出這種話的人，必定也是和父母一樣，就怕你吃不好穿不暖的。而那個人，就是眼中充滿了失落和閃躲的周旭。

“不是說了，讓你不要省吃儉用么？”周旭已經無法抬眼看林絢，只能低著頭埋怨起來，“趕緊跟我去吃西門烤翅去。瘦成這樣，這怎么行？”說著不由分說拉著林絢就向外走。

林絢躑躅了一下，“以前你說不能太瘦了，不然成抱排骨了。可現在，你已經不抱我了。”

周旭的臉上劃過一道傷悲，轉過身來微笑了一下，“走吧。以前你總沒時間和我出門。這回你有時間了，就讓我都補回來吧。”

就這樣，周旭叫了出租車，帶著林絢出了門去。林絢怯生生地問，“你不是不喜歡我出門就打車么？為什么不坐公交？”

周旭轉過臉來，快速看了林絢一眼，又假裝若無其事地收了眼神，“你難得回國來，現在瘦成紙片人了。我怕風一吹，你就飛起來了。還是趕緊打個車好。”

周旭和大學時候一樣，接過了烤翅，麻利地幫林絢抹上各種她最愛的調料，用餐巾紙都包好了，林絢不愛吃的大蒜都剔除了，然后放到她面前，“吃吧。這家西門烤翅，真的是絕了。你說你以前多和我出來幾次，怎么會錯過這樣的美味這么久？”

林絢抬起頭來，周旭微笑著，卻始終回避著她的眼神。可是眼前的這一切，這場景，周旭默默照顧自己的感覺，一切，似乎都和大學時候一模一樣，什么也沒有改變。只是如今，周旭不再會拉著她的手，不會緊緊抱著她，甚至連林絢的眼睛，也不敢凝視。

“今天先吃這家。明天，我再帶你去吃別的。”周旭佯裝輕松道，“我發現國臺附近，公主墳那里，還真的有挺多不錯的店。你最想吃什么？”

林絢微微抬頭道，“其實我最想吃肯德基。你不知道，英國就Subway，肯德基沒有國內這種香辣雞翅，不好吃。”

“那容易啊。國臺邊上就有一家肯德基。你過來我帶你去。”周旭努力笑著，“還是和以前一樣，六個雞翅，一包雞米花，對么？”

林絢的目光無法從周旭的臉上移開，而努力回避的周旭還是撞上了林絢的眼神。就這樣，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們仿佛都突然被時間的大手抓住了，拽回過去。周旭連忙避開了這磁場，快速說了句，“一會兒吃完，我就不送你回家了。我還得回去趕畢業論文。三天后就要交了，我一直忙著工作掙錢，也沒寫完。”

林絢立刻說，“我這一年就都是寫論文了。都是二、三十本書，一周就得搞定。你把寫了的發我吧。我幫你寫出來。明天就能給你。”

周旭尷尬地一笑，“之前是你幫我考試，現在你又要幫我寫論文了啊。我這能畢業，都得靠你了。”

“我，不就是你大學生活的全部么？”林絢說出這句話時，眼淚已經開始打轉，“這是你告訴我的。”

周旭突然接了句，“那我呢？我是你大學生活里的一片塵埃么？”

林絢怒道，“你這說的是什么話？”

周旭突然嚴肅問道，“我本來不想在你畢業考試的時候告訴你讓你傷心的事情的。但我實在演不下去了。沒有影響你最后成績吧。”

林絢搖了搖頭，“沒有。我最后每門課都是第一名。”

周旭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就知道。即便是我要離開你，也不會在你心里掀起什么漣漪，你還是會按部就班好好生活下去。這樣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林絢皺眉道，“怎么？我應該痛不欲生，畢不了業么？我得這樣才能證明我在乎你么？”

周旭只覺得無法再在這樣的氛圍里再呆下去，只是連忙說了句，“還有一塊兒，快點吃了吧。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林絢對于這次回國后的第一次團聚想過千萬種劇情，可是沒有一種和當下這個是一樣的。他們誰也沒有提起“分手”、“韓國女人”這樣的字眼，只是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和從前一樣與彼此攀談著。只是沒有了情侶間任何親密的表現，只是多了這許多怨懟和蓄積已久的怒火。

第二天中午，林絢等到周旭的午飯時間，坐在肯德基里，看著他。看著他還是和以前那樣為自己準備好一切，只是臉上多了份滄桑和疲憊。“我現在做編導，什么瑣碎的活兒都得做。不過也好，我之前配音剪輯那些本領都派得上用場。一會兒你吃完了，我就回去繼續剪片子。”

林絢看著周旭那張憔悴的臉，輕聲道，“你是昨晚都沒好好休息么？這么憔悴。”

周旭快速打量了林絢一眼，低下頭來，“就是太忙了，一直工作。你怎么看著也沒睡好？”

“我幫你把論文寫完了。發你郵箱了。就是那個你給我每天發詩詞的郵箱。你看看行不行。”

林絢的話語像針扎一樣，刺得周旭一陣心痛。他沉默了一陣子，緩緩道，“謝謝你，絢兒。留英留美的雙碩士給我寫的，能不行么？”

林絢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突然伸出手去，握住正幫自己清理桌面的周旭的手，“旭，你是不是騙我的，其實沒有這么個韓國女人。你就是想讓我傷透了心，離開你。”

正在這個時候，周旭的手機短信響了好幾下。周旭低頭看過，猛然抽回手去，“絢兒，在倫敦的時候，我就告訴你了。我們不能再在一起了。現在我本來該和那個女孩見面的，可我卻在這里陪你。我只覺得我是腳踩兩只船的大混蛋。我不想這樣！”

“所以這個女人是真的。”林絢看著周旭的手機，心中已是碎成一片。

周旭無奈地抬起頭來，“她下周就回韓國去了。”

“所以呢？你也要去韓國？”林絢逼問著。

“我怎么會去韓國？”周旭斬釘截鐵，“我只會在這里苦哈哈的工作，直到我在國臺站穩了腳跟。”

“所以呢？你不要和我異地戀，你要和另外一個女人異地戀？”林絢只覺得妒火中燒。

“她回去，我們就不會聯系了。”周旭的回答出奇地平靜，“只是這些日子，她對我有恩。我不想傷她的心。”

這句話刺痛了林絢地神經，她不顧一切地厲聲呵斥道，“她對你有恩？有什么恩？你不要傷她的心，所以就要傷我的心么？”

不等周旭回答，林絢連珠炮一樣繼續呵斥道，“她走了你們就不聯系了。這樣你都還不要和我在一起？那你和她這一切算什么？One night standard么！”

周旭的臉上露出了扭曲地痛苦，心底極力壓制地悲憤都涌上心頭，“林大小姐！我再說一遍。我們分手了。我怎么樣，與你沒關系了！是，我是混蛋，我就是你最看不起，最討厭的那種人。我就是這個社會里最底層，掙扎著要活下去的小混混！所以我不配有愛情，不配有你這樣仙女一般的女朋友！我不配！我也不需要愛情，我需要的是BJ戶口，是足夠的錢活下去。我爸爸心梗又犯了，我得攢錢給他治病！”

林絢難以置信地看著周旭，“你爸爸生病了？你怎么從來沒提起過？”

周旭努力恢復平靜，“你問過我怎么樣么？你林大小姐關心過么？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說了，就是不服氣是我先提出了分手，根本不是愛我。我只要一說愿意回到你身邊，你還是會和以前一樣，繼續無視我的存在。”周旭痛苦地揉著頭發，“如果我們都還在學校里，如果沒有生活的壓力，絢兒，我愿意一輩子被你使喚。可是現在我沒有這個時間，沒有這個奢侈這樣對你了。你懂么？即使我回到你身邊，我也不會再和以前一樣對你了。我做不到了！”

林絢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年的時間，她不知道這個男人都經歷了什么，只覺得他已經沒有了在學校中的那意氣風發、天地任我行。他的世界里那些現實的困惑和不安，已經完全吞噬了他。

“絢兒，每次都是你說怎樣就怎樣。就讓我任性一回吧，哪怕我是錯的，哪怕我會永遠失去你。”周旭痛不欲生地抱住了頭。

林絢委屈地舉起一塊雞米花，放到周旭嘴里，“你都沒怎么吃東西。一會兒怎么能熬得住。”

周旭松開了緊緊抱著頭的雙手，緩緩抬起頭來，深情凝望著林絢。那熟悉的小手，熟悉的氣息，此刻觸摸到他的唇，依舊是從前的溫度。周旭一口口咽下去，突然無力地低下頭去，卻突然緊緊抓住了林絢準備放下的手。

林絢也是一驚，淚水瞬間不聽話地滾落下來。可是周旭很快又放開了林絢的手，什么也沒有說。好一會兒，他才靜靜道，“這一年，你真的長大了，懂事了。不是之前那個任性的小公主了。你知道么，這是你第一次，會主動關心我。”

林絢的手顫抖著，只覺得一片茫然。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不經意的一個舉動，就能讓對方感覺到關心和愛。那么從前的自己，是有多冷若冰霜，竟然連這樣的舉動，都不曾有過。林絢戰戰兢兢地問了一句，“如果大學的時候我這樣，你是不是就知道，我是在乎你的了。”

周旭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過了一陣，從口袋中掏出一百塊錢來，“拿著。打車回家吧。從西邊回你家太遠了，你一個人擠地鐵，我和你媽媽一樣，不放心。”

“那你就放心讓我一個人傷心的離開？”林絢望著她。

周旭的笑容比BJ的霧霾還灰暗，“我現在就得回去工作，連多陪你五分鐘都不可以。”周旭站起身來，“我送你上車吧。你走之前，如果你愿意，我盡量多陪你，好么？”

“所以你還是不要和我在一起么？”林絢執著地問。

周旭幫林絢開了車門，“回家吧。你得開始習慣，沒有我在你的生命里，絢兒。”

愛，是一種習慣。一種印在腦海里的機械記憶。習慣了某個人的模樣，他說話的方式，他笑的樣子，他懷里的溫度。以至于許多年后，你可能已經忘卻了大部分的過客與場景，卻依舊清晰地記得那個人與你說過的每句話，做過的每件事。時間、地點、人物，都在那里，只是從此，只能是在腦海里。不在身邊，卻在腦海里的，我們喚它——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