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失去，是我們每個人需要學會釋懷的第一課。從失去最愛的玩具哇哇大哭的小時候，到失去親人、愛人、機會、希望的每時每刻。很多時候，我們太執著于失去的，以至于我們忘了去看，上帝關上了一扇門，卻又開了一扇窗。無法追回的，深深印刻在我們的骨髓里，讓我們疲于奔命；直到募然回首，才發現，新的屬于你的，一直在你身后，只是你忘記了去理睬。

“克克，你快來看看，哥哥給你帶了整包的火腿腸！”周旭揮舞著手中的雙匯火腿腸，對著沖進客廳里小雪球一般的京巴說。

林絢放下書包，一把將克克抱起來，“就你老是誘惑他。你看他都胖成什么樣了。”

周旭微微一笑，“你家，就克克對我最好了，我不得好好疼他！”說著撕開一根火腿腸遞給克克，“來，都給你！”

克克忽閃著黑亮的大眼睛，一口叼了去，開新的抵在林絢的拖鞋上吃起來。

林絢撅起嘴來，“這是什么話？我爸媽是對你刻薄了些，可是我對你還沒克克好么？”

周旭笑著走到林絢身邊，“克克可是每回見到我最興奮的。搖頭擺尾，跟前跟后。才不像你，一忙起來就當我不存在了。”周旭拉住林絢的手，“這樣吧，你以后多叫我幾聲老公，就是你對我最好。”

“呸！”林絢生氣地打了周旭一下，“流氓！無恥！”

周旭笑著卻不還手，“哎呦！你看看，上手就打，還說是對我最好的。”

“不知道打是親罵是愛啊！”林絢不依不撓。

周旭連忙求饒，“好了好了！先把你考研的那些題庫都給你導到電腦里。不然一會兒你媽媽回來了，見了尷尬。”

林絢這才收了手，和周旭去書房里轉存題庫起來。過了一會兒，周旭說，“我去給你拿點水啊。”說著走了出去。突然，他驚叫起來，“絢兒，你快來！你看看克克這是怎么了？”

林絢沖出去，只見克克四腳朝天，口吐白沫，不停發抖。“克克！”林絢驚叫起來，連忙從屋里取出克克的毯子把他包起來，急道，“快打車去寵物醫院！”

兩個人一路趕到寵物醫院，慌慌張張跑進急診室，醫生看了看，立刻說“他這是有先天性的癲癇癥，之前沒發作過。”說著趕快給克克打起吊瓶來。

“怎么能治好啊，醫生！”林絢哭著問道。

醫生嘆了口氣，“癲癇只能控制，不能治愈。他是否有神經性損傷也不好判定。畢竟寵物不是人，他沒法說自己的癥狀的感受。我們先看看藥物能否控制住。你們最好留一個人今晚在這守著。”

周旭立刻說，“絢兒，那我在這里看著克克吧。一會兒你媽媽到了，你和她回家去。”

林絢固執地說，“我不要！克克一出生就來我家了，我一點點看著他長大的。他這樣，我怎么能放心回去？”

過了一會兒，媽媽也趕來了，看到克克的樣子，也流下眼淚來。周旭說了句，“絢兒，你和阿姨先看著克克，我去找下醫生。”

等周旭回來了，林絢立刻問，“怎么樣？醫生怎么說？”

周旭輕柔地說，“醫生說，得觀察一下今晚的反應。絢兒，醫生說讓你去簽一下單子。”

林絢飛快跑了出去。周旭確定林絢走遠了，小聲說，“阿姨，我說絢兒不聽，一會兒你帶她回去吧。醫生剛才說了，克克怕是熬不過去。就算熬過去了，也是成了植物人。我不敢現在告訴絢兒，還是讓她今晚回家去，不要親眼看著克克離開，我怕她太傷心。我守在這，有什么我隨時告訴你們。”

媽媽的眼淚早已決堤，默默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晚些，媽媽跟林絢說，“絢兒，你還是跟我回去吧。你在這兒也沒什么用。周旭在這就好了。有什么他隨時告訴我們。他一個男孩子，在這方便。”

林絢看了周旭一眼，周旭滿面笑容，“我在這你還不放心么？回去好好睡一覺，醒來說不定克克就好了。”

林絢含淚點了點頭，和媽媽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林絢和媽媽坐上了爸爸的車，媽媽克制著情緒對林絢說，“絢兒，克克從出生開始，在我們家吃好喝好，我們都給了他所有的愛。養寵物之初，你爸和我也告訴過你，動物是一定會比人先走的。克克這一輩子活得很開心，沒有什么遺憾，你也不要太難過。”

林絢立刻聞到了一絲死亡的氣息，“媽媽，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媽媽停了一會兒，“其實昨天夜里周旭已經發了短信給我，說克克已經不行了。但他也沒有什么痛苦，很安詳地走了。我們都怕你受刺激，想今天再告訴你！”

“什么！”林絢的情緒瞬間崩潰了，“你們為什么不叫醒我？為什么不告訴我！”林絢的淚水止不住的奔流出來。

“叫醒你又有什么用呢？克克也不能回來了。他要是知道你這么難過他也不能安心去啊。”

林絢的人生中上一回真真切切感受到這種痛苦還是五歲的時候，從小帶她的外公，教她畫畫、兒歌，給她繡枕頭、在大樹上做秋千的外公病逝了。全家人都記得哭得最傷心的就是林絢。她伸出雙手去，就想把水晶棺材里的外公叫醒。

只是那個時候，他還是個五歲的孩子，那些悲痛真切，卻不知甚解。而如今，她已經19歲了，已經明白了失去至親至愛意味著什么。她生氣地對爸爸喊道，“醫生有沒有急救克克啊？怎么就放棄了！我不相信克克不在了！克克不在我也不要活了！”

爸爸嚇壞了，“瞎說什么呢！絢兒！當時爸爸從同事家抱來過的小京巴是希望你開心的。他也陪我們度過了非典時期。要是知道讓你這么傷心，我就不同意養狗狗了。”

到了醫院，醫生已經將克克裝在了密封袋里收好。周旭將這個密封袋交到了林絢爸爸手里。醫生說了句，“你們要不要打開再確認一下。”

這陣勢，無疑和進了斂尸房讓親人驗尸一樣的不寒而栗、慘不忍睹。林絢失聲痛哭起來，不斷向后退，“不要，不要！我不要看！我不要看克克痛苦的樣子，我要他活著！”

周旭沖上前去一把摟住顫抖的林絢，完全不顧林絢父母的眼光，不斷撫摸著林絢的秀發，“好，絢兒，我們不看！不看！”

林絢傷心地問，“你昨天晚上干嘛不叫醒我！第一時間讓我知道？”

周旭百般憐愛地說，“絢兒，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你媽媽好。我就是怕你難過一晚上。早上你知道，難過，至少還有我在。”周旭捧起林絢滿是淚痕的臉，辛酸微笑著，“絢兒，昨天克克臨走的時候跟我說話了，你知道么？他說他是上帝派來守護絢兒姐姐的天使。現在他的旭旭哥哥經過了九九八十一難，證明自己足夠資格做絢兒姐姐的守護天使了，所以他的使命完成了。可以安心回到天堂里去了。接下來，由旭旭小天使來繼續站崗，保護著絢兒姐姐了。”

明知道這些是哄小孩子的話，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此刻，林絢覺得真的是這樣的。她抽泣著說，“那你得保證，不許提前離開我，要一直站崗。。。。。。”

“當然了！傻丫頭。”周旭說著從口袋里取出克克的小狗牌來，“回去我就把上面的名字改成周旭。你放心了吧。”

林絢忍不住笑了一聲，擦著眼淚說，“這可是粉色的。”

站在一旁的林絢父母都看呆了，這是頭一回，他們發現自己哄不好的女兒，這個男生三言兩語就哄好了。這種五味雜陳的滋味，是父母要逾越的坎，也是對父母的考驗，如何接受女兒長大了，如何接受這世界上還有別人能和自己一樣好好照顧女兒，如何學會放手。可是顯然，放手這兩個字，在林絢媽媽的字典里，從來不存在。

爸爸和媽媽商量了一下，決定將可可土葬在香山上。爸爸說，“這樣吧，我去工地找一把鐵鍬來。然后我們開車去香山。你媽媽還得去部委跑批文，我們去就好了。”

就這樣，爸爸，周旭和林絢一路到了香山。那個年代的香山，還有許多人跡罕至的地方。林絢見著四周荒蕪一片，有些害怕的停下腳步來，“這不會有大灰狼吧。”

周旭哈哈大笑起來，“怎么會？有你爸和我兩個獵人呢，抓不到你這個小紅帽。”

爸爸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周旭自告奮勇道，“我來吧！”說著舉起鐵鍬刨起地來。還沒挖兩下，爸爸已經看不下去，走上去一把奪過來，“行了，我來刨坑吧。你這個手法，在工地上的工人這樣，我早找他包工頭了。”

爸爸麻利地示范了幾下，很快拋出一個小坑來，召喚著周旭把克克的袋子放進來，然后回頭對林絢說，“絢兒，你再最后看克克一眼，這就封存在這香山沃土中了。”

林絢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我知道，以后我會經常來看克克的。”林絢目睹著黃土一點點填回，直到和周邊的樹木融為一體。

“走吧！”爸爸回頭看了林絢說，“別看這里是荒地。你信不信，有我們克克坐鎮這里，過不了幾年，這里就是寶地了。”

這次事件之后，林絢好像覺得爸媽對周旭的態度有所轉變。媽媽陪著林絢交完了最后一批申請出國的材料后，突然說了句，“這里不是離人大很近么？現在趕回去也是最堵車的時間，不如你跟周旭說一聲，我們去他那里吃完飯。吃完了再回家。”

林絢完全沒想到媽媽會主動說要和周旭見面，也不知道是改受寵若驚，還是又一個笑里藏刀。林絢只能半推半就道，“啊？這么突然！他最近都在接配音和主持的工作，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

“你和你媽媽都來了，他還沒有時間？”

林絢看著媽媽犀利的眼神，連忙給周旭打了個電話。周旭一聽，也呆住了，“哎呀，怎么早不來晚不來，非是現在。我那個攝影課的作品，整個小組都在暗室里洗膠片呢。我不能突然出去，給大家都曝光了啊。”

林絢一聽，怕媽媽聽出端倪，連忙回了一句，“那你加緊啊。我們走過去還得二十分鐘。”先掛了電話。然后快速發了條短信：看不出我媽這是在給你表現機會么？你別第一回就讓我出丑成么？

媽媽假裝不經意道，“怎么？還真是忙不過來啊。”

“不是不是！”林絢連忙解釋道，“他們在沖洗膠卷。得等一會兒，弄完了再出來。不然全曝光了。”

林絢平時疾行如風，這會兒卻故意放慢了腳步，幫周旭爭取時間。等到了人大校園里，媽媽問了句，“他還要多久啊？我這難得來一趟，他還擺架子不肯見是么？”

“怎么會？”林絢邊說邊又發了一條：我頂不住了。你還要多久啊！

周旭回了一條：我真的現在出不去。不行你先帶你媽媽去平時我們去的留學生食堂，先坐下。

林絢連忙說，“媽媽，他說留學生食堂最好，請你吃飯，一定是最好的。讓我們先去看看菜單，選一下。”

媽媽白了林絢一眼，“是么？那走吧。”

林絢帶媽媽坐進了留學生食堂，故意拿了一份英文菜單過來，認真講解著，“你看看，周旭每回都是帶我來這吃。這是人大最貴的餐廳了。每次周旭都隨便我點。媽媽你看看想吃什么？他們這里的雞腿飯特別好吃。”

媽媽一看是英文菜單，抬了抬眉毛，“我看不明白，你看著點吧。那是隨便你點，再好也是學生食堂，多便宜啊。”說著看了看林絢身上那件鵝黃色的毛衣，“跟這件破毛衣一樣。就是學校邊上小攤買的吧。你還跟寶貝一樣，穿的一身是勁兒。一看就是便宜貨。媽媽給你買的，都是幾千塊錢的EEDS羊絨衫，也沒看你這么樂意穿啊。”

正說著，周旭滿頭大汗跑進來，“阿姨，不好意思，來晚了。怎么樣？看好了么，我去點餐。”

林旭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地了，“媽媽，我和周旭一起去端過來。”

走在去窗口的路上，林旭小聲快速說著，“你怎么才來啊？我快崩潰了都！你怎么跑出來的啊！”

周旭一臉為難道，“還能怎么著？我跟班主任說了。他替我都做完了，好讓我趕緊出來。”

“啊？又讓你班主任知道了？”林絢吐了吐舌頭。

“那怎么辦？林大小姐和太后娘娘到了。小婿只能接駕啊。”周旭狡黠一笑。

“小婿？！”林絢瞪了他一眼，“這你都要占我便宜！待會兒在我媽面前，可不許造次！”

“知道知道！我哪會趕在太后面前顯擺。找死啊！”

周旭和林絢把吃的端了回來，“阿姨，粗茶淡飯，您將就一下。”

媽媽嘗了嘗林絢推薦的雞腿飯，笑著說，“味道還挺好嘛！”

林絢開心道，“媽，你看，我就說。是不是挺好吃的？”

媽媽看著周旭，說了句，“我們絢兒從小被我們保護的太好了，腦袋一根筋，傻得透頂。太單純了，所以我們總怕她受騙。我們從小都是教育她，在學習上要向高標準看齊，在生活上，要向低標準看齊。她也沒差過錢花，從小對錢就沒概念。你給她山珍海味她也能享受，你給她豆漿油條她也吃的開心。你看看你這幾十塊錢買的毛衣，她天天穿著。我和叔叔，就這么一個女兒，就怕她吃苦受累，被人騙。你要理解啊，小周。”

林絢的心涼了半截：成了！又是來做洗腦工作的。

周旭強顏歡笑道，“阿姨，你和叔叔的心我都明白。我是真的愛絢兒。我現在接各種活，也是為了保證不讓絢兒受苦。你放心，我不會讓絢兒被騙受累的。”

媽媽輕蔑一笑，“哎呦，小周，你這話就重了。你們才幾歲？你才認識絢兒多久，知道什么叫愛么？我都跟絢兒說了。就是比好同學再好一點。以后你們會遇到更多優秀的人，要是過了幾年你還是這個想法，這樣對絢兒，我和叔叔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說是吧？”

林絢偷偷伸出一只手去，在餐桌下緊緊握住周旭的手：那雙手是冰冷的、緊緊攥著拳頭的。

天使在我們身邊的時候，悄然無息，我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安全感和愉悅。我們只當那是我們的運氣來了，是天命所定。只有當天使飛走時，才知道他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