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殺 將
- 原創(chuàng)作品:混沌游
- 風吹日月
- 8747字
- 2021-06-26 19:02:19
劉浪聽后暗暗吃驚。
黑白教教主陰陽先生居然將如此機密殺人計劃坦坦白白和盤托出,擺明下了生死絕殺令,很顯然把自己的命和王守仁將軍的命算在內(nèi)。
陰陽先生嘿嘿一聲,冷冷道:“素聞你獨來獨往浪跡江湖,所以本教主擬作三次刺殺,三日后我將每次派遣一或兩人前往,若不成功,我是否親自出手還不知。”說完,他就再也沒有說過任何一個字了。
劉浪離開偌大莊院時,完全沒有遭遇一絲一毫阻擋。因為黑白教教規(guī)森嚴執(zhí)法如山,教主命令就似圣職,違抗者只有一個“死”字。
在這人世間沒有多少人想死,為什么呢?
只因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
無邊無際的浩瀚宇宙下,許多人不都是這樣忍辱負重忍屈偷生,頑強地活下去,走完人生漫漫長路。
三天三十六個時辰,長長光陰怎樣打發(fā)無聊寂寞.孤獨空虛?
寂寞是空虛,空虛是寂寞,有伴的人在狂歡,孤單的我又該怎么辦?
劉浪現(xiàn)在孑然一人。
很多年了,幾乎沒有什么事能令他感到訝異,也幾乎沒有什么事能令他感到歡悅。沒有飛揚激情快活生活,他的心心若止水,沒有什么事的時候,都只會想去一個地方,也只有那個地方可去,在那可以撫平他紛繁狂躁.抑郁寡歡的心緒,那兒就是娼樓妓院。
人如果失去了方向就會迷路,生活若是失去了方向就會走向墮落。
他仿佛被魔鬼附了身,二天二夜無休止沉淪墮落,除了放蕩不羈仍是狂啜縱情。到了第三日,他出現(xiàn)在他該出現(xiàn)的所在,尋得他該尋得的人——王守仁,王大將軍。
當護衛(wèi)兵士步入議事大廳時,廳內(nèi)已站滿了將士謀臣,除王守仁御史以外,另有吉安知府伍文定.評事羅僑.同知郭祥鵬.進士郭持平等人。他們正在俯首視圖商議軍機,每個人都在交頭接耳各抒己見,氣氛嚴峻緊張,沒有人的神經(jīng)不是繃得緊緊地。
那名兵士抱拳一躬,說道:“啟稟王大人,外面有位壯士叫劉浪,他說有要事相告,系牽死生。”王守仁站在那雙目緊閉正思下步策應,突聞有人通報,不禁眉頭一蹙,低低道:”劉浪?”
浪子傳奇事跡響遍京師,早些年前已經(jīng)威名赫赫流傳四方,從底層小小官職一夜之間平步青云,升遷到錦衣衛(wèi)最高官階——指揮使。
廠,指東廠.西廠.內(nèi)行廠;衛(wèi),指錦衣衛(wèi),合稱廠衛(wèi)。廠衛(wèi)是皇帝耳目爪牙,多由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充任。錦衣衛(wèi)原為內(nèi)廷親軍.皇家衛(wèi)隊,多是皇上親信心腹擔任,除侍衛(wèi)掌鹵簿儀仗外,專司偵察,又名緹騎;錦衣衛(wèi)掌侍衛(wèi).緝捕.刑獄之事。恒以勛戚都督領之。平日鎮(zhèn)壓臣下羅織大獄,捕人審訊處刑,還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親國戚,抓拿的犯人可以不公開審訊。惡名昭著且所施酷刑令人發(fā)指慘絕人寰。這些人身穿金黃色官服,有意權(quán)力高高在上,稱飛魚服,佩帶繡春刀。
“錦衣衛(wèi),哼,沒有一個好東西!”“那幫人全是專干窺伺.監(jiān)督官吏百姓言行的狗奴才!”“把他轟走,要不然叫他也來嘗嘗衙門里的夾棍.腦箍.釘指,打到他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人群當中顯是好幾人識得劉浪大名。
王守仁沉思一會,對著通報兵士說道:“把人帶入后堂。”話音剛落,吉安知府伍文定語重心長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雖同錦衣衛(wèi)沒瓜葛多年,但是這人并非善良,驟然前來毫無征兆。現(xiàn)在大敵當前,王大人冒然會晤,只怕......”后面“兇多吉少”四字,字掛嘴邊閉口不言。
“錦衣衛(wèi)”三字,王守仁記憶猶新且心有余悸。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冬】,他任兵部主事,因南京科道官戴銑一干人上疏進諫,請求驅(qū)逐太監(jiān)苗逵.高鳳等人,撫慰劉健他們以安其位。可是武宗見疏龍顏震怒,命令將戴銑一批人逮系詔獄施以廷仗,之后除名一事深感忿恚不平。于是向朱厚照遞上奏折,指責起因事主宦官劉瑾的罪行,因此得罪當今圣上廷仗四十,謫貶到貴州做龍場驛丞。當時途經(jīng)浙界錢塘江,若不是巧使“金蟬脫殼”計謀,悄悄換上道路,躲到武夷山暫隱,早遭劉瑾派遣的錦衣衛(wèi)毒手。錦衣衛(wèi)行事詭秘手段狠辣,朝野上下誰不知道?
王守仁又怎么聽不出伍知府話中意,他揮了揮手示意,兵士領命退下。
寧王造反,義兵們前前后后正忙著征調(diào)兵食,前廳將來兵往嘈雜異常,此刻后堂卻是迥然不同。將軍有令不許穿越,所以冷清清地,連飛燕掠檐發(fā)出清脆鳴叫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劉浪瀟灑飄逸翩翩踏來,神情悠閑氣定,臉上洋溢著淺淺笑容。王守仁正襟危坐紫檀太師椅上,老遠瞧見來客,暗贊:“好一位美男子!”剛起身相迎,被侍立左首的伍文定擋在身前,只聽他壓低聲音:“大人,提防笑里藏刀。”堂上他已布置了二十名帶刀侍衛(wèi),為防不測驚變,倚后屏風埋伏下百名身手最好的刀斧手。
王守仁輕輕側(cè)讓,走上前頭迎上行在石階的劉浪,笑了笑道:“劉指揮使,久仰久仰,今日得見真人實在三生有幸。”他歷來對錦衣衛(wèi)中人無好感,那趟險遭劉瑾派來的刺客之毒手,更是心恨有加。可是忽地對劉浪殷勤客氣大大想親近,心頭不解且暗暗吃驚。劉浪拱手道:“王大人,以前的稱呼還提它干嘛。”王守仁拉著他的手然后一起坐下,叫道:“來人,沏茶。”不一會兒,清香醉人的茉莉花茶立刻獻上。鵠立一旁的伍文定一雙眼骨碌碌滾來滾去,眼神從沒離開過劉浪身周半分。
劉浪當作不見,呷了口茶,峻然道:“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突然拜訪實在有件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要告訴你。”王守仁道:“劉指揮使......”劉浪擺了擺手,王守仁點了點頭,肅然道:“請講。”劉浪一字一字地說:“有——人——要——殺——你!”
“殺你”二字話落,侍立兩旁二十名帶刀護衛(wèi)各各準備鋒刀出鞘,右掌緊貼刀柄,人人暴射出縷縷兇光,只等下格殺令。
劉浪哈哈大笑,拂袖一揮發(fā)出幾十道寒星,那些細如牛毛的銀針紛擊廳上刀手穴道,當場使他們手足不能動彈。這一招又穩(wěn)又準迅捷如電,看得叫人瞠目結(jié)舌。接下來的動作居然是輕提茶樽,淺淺啜茗一口,如此隨意隨興,絲毫覺察不出剛才驚人異動。
王守仁.伍文定暗道:“高手!果然不愧是一等一的上乘絕學!”
劉浪吹散杯口熱氣,悠然自得的樣子凸顯氣定神靜,只聽見他淡淡道:“我若要叫人三更死,沒人能活過五更天;即便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也是不費吹灰之力。”說話時,將整個茶蓋捏成粉碎,沙沙沙粉末撒滿斷層地磚上。
斷層地磚?什么緣故?原來劉浪手腳沒歇,掌上催力腳底也卯足勁力,重重一按地層,頓時間滿廳橫七豎八斷痕處處,青磚爆裂的景象,像是只毒蜈蚣蜿蜒爬行,令人觸目驚心。伍文定更是嚇得面如土色。就連隱藏在屏風后面的刀斧手都發(fā)出了輕微驚嘆音。
顯露這等驚世駭俗的絕世神功,又還有什么事是不能夠相信的呢?
徐久徐久,王守仁終于開腔問道:“到底是誰要取我項上人頭?”劉浪應道:“寧王的狐群狗黨。”又是一陣沉默,劉浪忽道:“我倒有一計......”他把寧王.黑白教之間的裙帶關(guān)連及其原委說了一遍,再將心里盤算的對應智策詳詳細細口述一回。當說敏感話題,從始至終貼耳低語。王守仁聽后,道:“這......”
過了亥時,子時蒞臨,到了第四日。黑白教教主陰陽先生派遣的刺客隨時隨刻都會無影殺來。劉浪形影不離守護在王守仁左右。
俗話說得好:“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蛇雖長,但擊破蛇頭,整條蛇也就被打死了。打垮敵軍主力,擒拿對方首領,以此瓦解.粉碎敵對的戰(zhàn)爭機構(gòu)。這些粗淺道理人人知,而陰陽先生施行殺將計劃,將要一石二鳥,連帶名動江湖的浪子一并鏟除。
丑時.寅時.卯時......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過去了。王守仁雖是個曾經(jīng)滄海的宿儒名將,慣經(jīng)風雨的他此時此刻眉宇間也流露出焦躁不安的隱憂。
等待,本身就是一種煎熬。等待死亡的滋味畢竟不是好受。
午時,陽光普照晴空萬里。有人進門來報,說外面有位身穿白衣舉止文雅風流倜儻,好像出塵飄來的仙人一般的中年男子,指名道姓要面見王守仁王御史。王守仁聽見后,與劉浪二人不約而同大步流星跨過門庭。
入眼簾第一目,王守仁暗贊:“好一位風神秀異的奇男子!”那人鶴立微風中,恰有一團淡淡輕煙漫過,飄飄渺渺若有若無間,真好似出了塵的神仙天人一樣。
劉浪看了白衣男子一眼,說道:“先生,這是第二回見到你了。”中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日前大花園偶然邂逅,臨摹王羲之【蘭亭序】的那位文人騷客。白衣男子道:“見面不如不見......也許是最后一面了。”王守仁截口道:“你是來找我的。”白衣男子應聲道:“不錯。應友邀約,尋你就是為了殺你,殺將軍之前得先斃了他。”說完,目光閃動,迫視劉浪。
這話語出自他口,好似輕描淡寫,仿佛根本不會有事發(fā)生。一副泰然處之鎮(zhèn)定神情,猶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在場的人無不被這種軒昂不凡的氣勢所折服。
白衣男子朝著劉浪說道:“今日免不了一場龍爭虎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各安天命吧。”劉浪峻然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先生,請!我一定放手一搏奉陪到底。”“放手一搏”四字,是說給自己聽的。以對方這般俊秀瀟灑的文士,絕對不會邀助拳進行暗算,從而降尊紆貴自貶身份。所以這次激戰(zhàn)可以放上一百個心,應付他一人。
劉浪緩緩走到空地中央處行了拱手禮,展開架勢凝神以對。他知對手是個勁敵。百無一用是書生。愈是顯得文質(zhì)彬彬軟弱無力的宿儒文者,武功愈加深不可測。那白衣書生忽道:“慢著!我聞你身懷武技既雜且繁,暗器囊里所藏器具不下百種,十分得出神入化。你的點穴判官筆冠絕神州,走的路數(shù)至剛至陽。我想討教一下絕命殺手锏——軟筆功夫,可以嗎?”劉浪頷首,輕叱:“請!”
書生二話不說橫臂一振,一塊端硯“嗖”地一聲飛空出世,直挺挺釘入側(cè)墻,動作優(yōu)雅飄逸,緊接著身形暴長,旋身一卷掠向壁邊,然后執(zhí)筆一沾回旋疾點劉浪胸前要穴,手法又急又迅,當真快到無法形容。
劉浪不敢怠慢,掏出鼠須筆步法走偏躲開,驀地兔起鶻落輕靈一躍飛去壁上,提筆浸泡墨水。書生一擊不中運筆驟變,筆力挾雜雷霆萬鈞之勢,狂顛掃刷過來。劉浪識得敵人施展的是狂草字體,因不知是哪家大師帖本,下一筆劃向哪處,所以不求速戰(zhàn)速決,以守為攻步步為營。
十招一過,書生見難取勝,當下運筆一撇招式又變,只見他筆鋒線條凝練結(jié)實,結(jié)字作中緊外松呈“放射狀”,氣勢開張咄咄逼人。劉浪心念一動,似乎想到些什么,就連連后退,轉(zhuǎn)眼之間處于劣勢成了挨打局面。
雙方雖使軟筆對敵,運勁施力卻是虎虎生威,無異鐵棒操手,倘若碰著非死即傷實在非同小可。書生忽占上風,更是乘勝追擊攻勢如潮,使筆點擊對方面門。劉浪認出這是個“太”字的最后一筆,下一個是“白”字,必由中殺到左首部位。于是靈軀一晃,側(cè)避右邊。
說時遲那時快,劉浪運筆一沉俟機劃向書生破綻處,可見那筆鋒至上而下殺中分,剎時間筆過裳毀,一襲白衫一分為二露出結(jié)實肌肉。劉浪笑呵呵道:“黃庭堅的【寒食詩跋】。”書生瞧了瞧被毀白衫,居然不怒反而謙謙有禮,贊道:“果然好功夫,而且博學多才。”說完,優(yōu)美一展字體連變,猱身攻殺上來。
劉浪輕輕一笑,瞄準來勢以筆對筆直逼上盤。書生見了心頭大駭,因那筆尖迅猛如電已無可避,只好硬硬咬牙抵御。紫毫筆對上鼠須筆,雙筆相撞成一直線,瞬息間筆毛全數(shù)攪爛,許許毛絲漫飛空際中。
二人凌厲對峙紋絲不動,顯然是在比拼內(nèi)功。書生筆帖雜亂無章,招式精妙堪稱上乘,但論內(nèi)家修為卻欠火候,俄頃臉色由白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金,呼吸十分急促,只是感覺敵方催發(fā)的內(nèi)功似錢塘江浪潮,洶涌澎湃強勁不歇。
過來一頓飯的時間,就聽砰然一聲,書生軀體好像斷線的風箏似地,摔出七八丈開外,口中鮮血噴灑一地,萎身倒臥黃土地。等他勉強要起的時候,一支爛筆筆近咽喉寸許。一支爛筆無異于一把鋒利尖刀。
書生臉如死灰,凄凄道:“我敗了,要殺要剮請便。”說完,閉上雙眼默默受死。劉浪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將軟筆書法融入在武學之中,這是一門高深奧妙的絕技。我浸淫幾十載歷經(jīng)春夏秋冬,精心鉆研從不止歇。先生能在我筆底下游走三十余招,實在是難能可貴。你知道為什么敗下嗎,只因你志在于學,而我志在于武,如此而已。”白衣書生不得不承認,自從臨摹書法第一帖,煞費苦心地修練,確實志在于“學”這個字上。
劉浪淡淡道:“你走吧。”白衣書生聽后睜開眼,擦拭嘴角血痕,居然還是那樣彬彬有禮,坐在地上鞠了一躬,口道:“謝謝。”過了半晌,硬起腰板像標槍般立穩(wěn),一步一踉蹌地走了。
劉浪鵠立,喃喃自語:這次贏得這樣簡單,怕只怕下一場更歹毒更奸猾的殺將陰謀即將展開,將難防御。他的心里隱約感覺到不祥預兆和不安心緒,如同魔鬼利爪陰影般籠罩過來了。
劉浪我行我素隨心所為,沒有一人干涉其中。王守仁一干人等只是雕像樣地佇立門邊。他曾再三囑咐,想保全性命需依他密計行事不得違抗。
光陰點滴逝去。
數(shù)個時辰后——拂曉。
黎明前那段時分,往往是人們最為熟睡最為困倦最疏于防守的關(guān)鍵要害處。
就在此時,房外傳來沉重急促地腳步聲,剛到門檻上,聽聞咚咚作響拍門音。王劉二人正在屋內(nèi)休憩。王守仁蹦下床來奔去開了門戶,他精神百倍全無倦容,顯是寢難安穩(wěn),開腔問:“什么事?”巡夜衛(wèi)兵雙拳一抱,急道:“王大人,壞事了!東邊廂房起了大火,火光沖天地燒得厲害。”王守仁走了幾步下庭院,抬頭一望果見東首位烈焰沸騰火海一片,滾滾濃煙彌漫空際。
劉浪疾速緊跟要護衛(wèi)的人。王守仁也不理會,焦躁道:“快點加派人手前往相救。”話音剛落,立見廊道上飛來一條人影,那人神色慌張滿頭大汗,喊吼道:“軍馬房......失......失火,火勢猛烈......”上氣不接下氣地直喘如牛。王守仁這時才旋首看了劉浪一眼,劉浪卻目不轉(zhuǎn)睛盯緊著所有來人。
呼喊聲,人潮涌動嘈雜聲,警告聲此起彼落亂做一團,早已驚動了整座義軍指揮重地。除了來報險情的兩名兵士外,吉安知府伍文定來了,同知郭祥鵬來了,進士郭持平來了,還有一直埋伏在王御史屋外的六名刀客,他們團團圍住眾人,出鞘亮刀環(huán)視周遭以應不測。伍文定.郭持平肅立王守仁左右兩側(cè),離得最為靠近。
劉浪目不斜視地逼視在場每個人一舉手一投足,每一個細微甚至不經(jīng)意的動作。他一聲不吭站立王守仁背后,兩人心中已是心知肚明,在這危難時刻,刺客隨時隨地都會出現(xiàn),會猝然攻出致命一擊。
過了一會,又有巡夜兵士通報,說是兵器庫遭到惡賊肆意縱火,等一股十人隊趕去察看,賊人已經(jīng)溜得無影無蹤。王守仁聽了,神情鎮(zhèn)定如岳,不似剛才那樣心急如焚的容顏,只聽見他大聲道:“命人速速隔離火勢,以免蔓延整座軍營。祥鵬,你東南西北各領百人前去堅守提防突變。”郭祥鵬口中稱是,依令去了。王守仁轉(zhuǎn)首對著埋伏房外的其中一名刀客說道:”陳揚,你領著五名刀手,對每一個陰暗角落,每一所房舍進行徹查,謹防惡賊潛入重地再次滋擾。”那名喚作陳揚的刀客接令,隨同五人身形微晃飛掠出庭院外,輕功竟然各各不俗。
陳揚剛離,陡見長廊抹角處又是快速奔來一人,那人疾來王守仁跟前十分靠近,躬身一揖,道:“稟大人......”話沒完,驀地拔出單刀削向王守仁頸上咽喉。生死呼吸間,只瞧一枚鐵膽斜刺里飆激蕩開刀尖,緊接著三支袖中箭如流星趕月直取襲者面門。發(fā)暗器的人正是劉浪。
那人輕靈一翻側(cè)避開去,哪里知道袖中箭竟能遠程彎回,好似回馬槍一般攻襲來者后背。那人什么時候見過這樣高明超絕的手法,連翻帶躍飛速躲閃,仍舊逃脫不了,左肩頭中上一箭,鮮血汩汩流淌下來。偷襲者好像并不覺得疼痛,只是訝異道:“回龍箭!你是怎么認識我的?”原來鐵膽袖箭先發(fā)制人。顯然早早認出來者不是義軍營里的人。
劉浪道:“你是寧王府守夜衛(wèi)兵,叫秋青,我見過你一面。”秋青道:“識時務者為俊杰,我由始至終隸屬黑白教教派。我不過是安插在寧王身邊的一顆棋子。”說完,反手揮刀輕輕一挑,斫向王守仁前胸。王守仁等人見勢兇猛,嚇得連連后退。
劉浪身形一變飄到跟前,右臂擋格架開鋒刀,左手一記重拳擊捶腹部空門。他的暗器天下無雙,拳腳上功夫也是不弱。這一拳既捷且狠,擊得秋青立刻臉色蒼白汗如雨下。秋青咬破嘴唇以血忍痛,陡然怪嘯一聲,又是揮刀逼殺上來。
劉浪一面對敵一面留神四周,庭院陰暗墻角.屋檐邊沿上.廊道雕欄隱處。他心里明白黑白教這次突襲不可能是差遣一人。他時時刻刻提防另名一直匿藏不出的殺手。俗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秋青果然是條漢子,身中五拳七掌一十一腿,居然屹立不倒,腰桿仍舊筆直得像支標槍。他愈挫愈勇屢敗屢戰(zhàn),發(fā)瘋似地刀刀狠毒刀刀致命,完全一副同歸于盡的打法。劉浪見此情景,也不愿多作糾纏,忽然間招式驟變軀體一擰滑了二步,右手由拳還抓疾扣敵人脈門,企圖卸下兇刀。
秋青右掌微麻脫了刀,可是左手肋下?lián)平右凰Γ摰吨比⊥跏厝适准墶⒗撕俸僖恍Γ活w如意珠猝出彈向刀聲,那冰冷冷單刀偏飛雕欄,“噌”地一聲釘入木中,搖晃不止。
秋青見了怒不可遏,當下運上十成十的力道,似同餓狂雪豹弓身一縱,雙掌拍打王守仁胸前心口。王守仁精通騎射武藝不錯,卻哪里是這些絕頂高手的對手,他只好再退,退到墻角邊上了。
劉浪連忙飛掠追來,出雙掌接過一對肉掌,掌對掌掌掌相抵,劉浪秋青各卯足勁力拼上內(nèi)功。僵持半盞茶的光陰,秋青雖傷痕累累,內(nèi)力卻是深厚雄渾,不呈敗象反而勁力滾滾如潮,一發(fā)不可收拾。劉浪暗暗吃驚:秋青刀法不見精辟奧妙,拳腳功夫勉強擠入二流角色,真想不到身懷精湛過人的內(nèi)力。
比拼內(nèi)功最講究心煩氣躁旁人攪擾,雙方鏖戰(zhàn)如稍不慎,輸方輕則殘廢重則斃命。劉浪是個習武之人深明其理,因此急忙打疊起十二分精神凝神接敵。斗上徐久,可見塵風卷花灰沙遮眼,正值斗到白熱化階段的時候,突聞身后傳來凄厲慘呼,發(fā)音人正是王守仁。劉浪立叫不妙急急撤掌,翻身一躍跳出三丈開外。他瞧得清清楚楚,那伍文定笑吟吟站立墻邊,手里執(zhí)把血淋淋的半月刀,滿臉得意忘形。
伍文定說道:“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本就是出奇制勝的法寶。劉浪你智者千慮,可還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落索。”說后,伸手揭開人皮面具,赫赫然那張面孔變成是黑白教長老危鮮我。
王守仁臉色大駭,瞪圓雙目眼睜睜看著亮如冰霜的半月刀從后背穿插過前胸,他根本不相信這樣殘酷現(xiàn)實,伍文定是他最為得力的親信。所以他臨死時,也是不明不白糊里糊涂地倒在血泊中。
劉浪大怒,左右手探懷,俄頃間甩出四十幾種殺人暗器,這些暗器去如雷霆快如電,專取危鮮我人體要害部位。秋青陡地身軀變得靈巧異常,橫空飛躍搴拔出雕欄上鋼刀回馬來救,左右腿各踢開六粒如意珠,狂刀前揮后舞織起一張刀網(wǎng),將剩余暗器盡數(shù)打落下來。
劉浪看了一愣,大喝一聲欺身殺來,拆了三招才發(fā)現(xiàn)敵手前后判若云泥。秋青不但刀法精妙招式奇詭,拳腳功夫更是超凡脫俗,儼然是一代宗師的神采風范。原來秋青一開場運用苦肉計,處處示弱佯裝拼勁全力,無可奈何下才棄刀比試內(nèi)功,志在牽制對方令劉浪全神貫注。否則剛剛交手以強對強,劉浪必定更加小心翼翼,到那時危鮮我恐怕沒法順利得手。
纏殺愈久,引來義軍官兵越來越多,一批又一批的刀斧手已經(jīng)擠滿了庭院廊道。進士郭持平親眼目睹王守仁御史撒手歸西,心情悲痛萬分,見到幫手劇增,不由地熱血沸騰,立馬指揮最強悍的勇士圍攻。
危鮮我哪里會把這些無名小卒放在心上。他想殺將大計既成,也不要多作死糾活纏,一邊斗力一邊大聲喊道:“秋青老弟,山水有相逢,浪子人頭先留幾日,等到來日再取也不遲。”說著,雙手投擲出十幾顆煙霧彈,朝著四面八方炸開去,朦朧飄渺間已揪起秋青肩膀,一下子就消失無影蹤。劉浪撥開濃煙搶身亂人堆,哪見敵影半分,所以只有跺腳。
王守仁真的遇刺身亡了嗎?
答案是——沒有。
王守仁真的會死,劉浪也就不會是劉浪了。
王守仁依從劉浪精心策劃的謀略,在義軍營里找了名與自己音容相貌.身材一般無二的死士,經(jīng)過稍稍喬裝改扮,就似同個爐子出來的模子——一模一樣。因此溘逝“王守仁”只是一位替身。
劉浪心想:主帥一死,軍心必亂。他終究不亡的消息很快會流傳出去。如果故技重施的話,以黑白教教主神通廣大超人的本領,尋覓真人不是難事。面對面與陰陽先生正式較量,勝算不能占卜,還要保全王守仁性命,簡直是如上蜀道,難!難于登青天!該怎么辦才好?該怎么辦才好?
他來回踱步在長滿姹紫嫣紅的鮮花叢中,微一收足仰望浩瀚天際,不禁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喟嘆。從第一次刺殺算計,今日是第二日了。正嘆息間,腦海陡地一閃猛然起悟,決定立刻飛鴿傳書召喚千里眼順風耳,“閃電劍”凌通,請他們速來商量一下。常言道:“三個臭皮匠合成一個諸葛亮。”
剛急步回室,突聞腦后破空傳來一陣輕微聲音,一個物件徑直逼向劉浪鎖骨。他本能反應頭一低,緊接著右足一點似飛燕奪步來接,定睜一瞧,原來是封淡黃信札。封面上正中寫道:“浪子親啟。”
劉浪緩緩打開來看,只見信上書:
浪子:
我聞天下大定,是厚德懷義者行施仁政而做。今友宸濠多行不淑,無論朝廷.地方遠近管轄處都難留民心。古有明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想那宗室藩王勢力幾經(jīng)削弱,朱弟已經(jīng)沒有足夠?qū)嵙柖盼逯稹r且,朝中尚有王瓊.楊一清等一干重臣宿將,如弒殺陽明先生【王守仁別稱】得逞,武宗定是再差遣一名精通文武的干將前往接任。我經(jīng)三思決定罷手,不實施三度刺殺御史大人,你可高枕快意云游寰宇了。
陰陽先生留
劉浪看后大喜,當下腳底生油跑去告訴王守仁這個喜訊。他心中十分清楚黑白教教主陰陽先生是絕世梟雄,自是自恃身份,說出的話一定是一諾千金絕不反悔,自然不會包藏什么禍心,什么詭計陰謀的。王御史的命總算有驚無險的保全下來了。
劉浪靜悄悄地離開了,孤零零地,冷清清地,誰也沒注意到。臨門的時候他低首自語:我從何處來,沒有人知道;我往何處去,沒有人明了。經(jīng)事如釋重負過后,一種孤寂無助的愁緒莫名其妙涌上心頭。
喜馬拉雅山的雪山,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前一陣子無意聽人提起,那迷人的景致,那動人心魄的峻峰,那雄偉廣闊的地域......他想去征服它,他不是已征服過無數(shù)的山川名岳,無數(shù)瑰美秀麗的河溪,黃河長江......他到底想要證明些什么,他自己也模棱兩可辯駁不清。
浪子的生活本不就是浪跡天涯.四海漂泊的嗎?
正德十四年【1519年】分封于江西的寧王朱宸濠借口武宗荒淫無道,集兵號十萬造反,略九江破南康,出江西率舟師下江,攻安慶。那時恰逢汀贛巡撫.僉都御史王守仁率部鎮(zhèn)壓福建農(nóng)民起義軍,在豐城途中獲悉叛亂消息,即返吉安起義兵,水陸并進搗南昌,連下九江.南康。
最終叛軍與王守仁于鄱陽湖相遇,展開激烈鏖戰(zhàn)。王守仁軍隊在戰(zhàn)役中大獲全勝,生擒朱宸濠。從叛亂發(fā)生到平定,前后僅三十五天。九月抵杭州獻虜。
寧王被囚一年后,正德十五年【1520年】年底才被賜死,并且焚尸揚灰。寧王之亂,終于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