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過去，初秋來臨。連著幾日的雨讓我越來越討厭下雨的天氣，初秋的薄霧漸漸籠罩，夾雜著微弱的炎熱。

一到初秋，朝鄴就有動蕩變動。聽念娘學，前些日子魏家因黨內私結黨羽叛亂，擾亂局勢迷惑圣上，一家子都被繳了，如今正在商議如何處置。

我不了解魏家，只知道他家和我家都是朝中重臣之一，兒時去做過客，僅此而已。

魏家有一小女叫魏允恩，據說相貌出眾才華橫溢，是個大家閨秀，她的詩詞歌賦能力在長安都有名。如此難得的良人，連皇上都不忍。本來魏家的罪行足以用連坐處置，奈何圣上不忍心處置這個如同水滴般純凈的姑娘，于是執意要給把她嫁給李桉，隨便冠以皇后侄女的身份。

李桉不同意，在宮里鬧得正歡。

“他為何不同意？”聽過了念娘學的這些故事，我不禁想問。

“婢子也不知道，”念娘一邊剝著核桃一邊給我，“其實大皇子為人灑脫不羈，但是真正接觸過的女子都不超過一只手。大皇子比殿下大兩歲，可是到現在還沒娶妻，皇上因此急得很。”

“坊間都傳言他是個花花公子，整日里出沒那些燈紅酒綠的地方，常在河邊走還哪能不濕鞋呢，我怎么不信他不會沾花惹草。”

“娘子還真說錯了。這些年來大皇子出沒那些酒肆最多就是喝喝酒，正因如此皇上才沒責罰過他。其實大皇子也是才華橫溢的人，只不過不太對權謀感興趣罷了。”

這世上真的有男子對權謀一事不感興趣么？果然人不可貌相，瞧著他也不像是那種不安于世俗的樣子。倒是在我看來，這些嘴上一口一個不喜歡權謀爭奪的人都應該出家去做和尚去，六根清凈。

“娘子，多吃核桃。”念娘把剝好的核桃送到我的手心里。

“那你說，這么好的姑娘，他能拒絕么？”

“婢子不知，只是現在大皇子和皇上的關系鬧得挺僵的，朝中大臣都在勸說大皇子，可是大皇子就是以不喜歡為理由拒絕。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呢。”

這朝堂可真是亂，朝中大臣每個人都想掌蠱一個皇子，甚至連指婚這種東西也不放過。當初我要嫁給李弈，有好一部分都是因為大臣的撮合。如今想來也確實是好笑，一幫大臣整日里盯著皇子家眷的肚子，看有沒有動靜，若是我這時候突然有了子嗣，他們可能會被嚇死吧。

想想就覺得好笑，噗嗤一聲竟然笑了出來。

“娘子想到什么事了這么開心？”

“沒，就是覺得大臣們也是有意思。整日里愿意盯著皇子家眷的位置看。”

“娘子不知，如今太子位置未有著落，可是大臣們都斷定殿下會是太子，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且皇上早就暗暗定下太子人選，殿下才華出眾，更是文武奇才，未來肯定是太子的不二人選。可是把棋子押在大皇子身上的人就不好受了呀，誰愿意看著自己的賭注輸掉了這盤棋呢？所以只好先找一個可以掌控的人下手，安排在他身邊，好能隨時打探消息。”

“沒想到你還挺懂。”我佩服的看著念娘。其實她說的這一大堆話我能聽懂三分就不錯了，聽的我也是云里霧里的。什么太子，什么掌蠱，這些我根本都不懂，我只知道李桉拒絕的原因，也許是真的不愛那個女孩吧。

夜深，失眠。天氣悶得慌，我下床打開了不遠處的窗子，徐徐微風不燥，增添了些許清涼。半夜除了有心事，我很少失眠，今日被悶醒，反倒是睡不著了。

我點了蠟燭，坐在桌前望著眼前的書籍發呆。念娘看見我房屋有亮光，連忙跑了進來。瞧著她睡眼朦朧的樣子，我安慰她說：“我沒事，只是睡不著，你快回去睡吧，不用擔心我。”

念娘不放心，執意要留下陪我，可我看著她困得模樣，連連拒絕，她拗不過我，只好不放心的回去。

又是一人，難得的時光。隨手翻開面前的書籍，映入一句話：“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陌上公子如玉，這是形容翩翩君子再合適不過的話，大多女子也用來形容心上人，這些我在姑娘們祈福的花燈和彩帶上常見。從前，在府上后院的柳樹上見過莫亦寰拴上的風鈴，風鈴下叮叮當當作響的木牌上就寫著這句話。

李弈那么愛她，可她為何沒有身孕呢？我又開始胡思亂想，天馬行空了。是啊，為何呢？自我嫁入府上起，除了偶爾感染風寒以外，她沒再生過什么病，而且從未生過大病，為何沒有身孕呢。

從前這個問題皇后問過我，可是我是正妻，也不好回答他們二人的房事問題，娘娘也就沒在多問。如今偶然想起，卻又不得不讓我懷疑。娘娘每每催促我和李弈的時候，我心知肚明他是不愿意的，他從未在我這里過夜過，又何來子嗣一說？要是有隔山打牛的能力就好了，一下子變出來個娃娃，既能了卻了皇后娘娘的心事，又能平了那些亂嚼舌根的人。我不知道我胡思亂想這些干什么，睡不著覺的時候思路總是飛絮著的，我越想越覺得離譜，為我的幼稚傻笑著。

天色不早了，再不睡又要睡到日上三竿了。我剪了燭芯后去睡了覺，伴著流光似的夢。

一連幾日府上都恢復了寧靜，原因是因為朝鄴動蕩，再加上李桉的婚事，李弈最近宮里宮外忙的不可開交，昨日又去了揚州辦事，大概有十多天不會在府上了。

只剩我和莫亦寰二人。

很巧，她在李弈走的第一日就來我這兒找我，說是許久未見來看看我。哪里來的許久未見，明明在府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系。

聊了兩句，她忽然一時興起想要和我下棋。我想著反正也是沒意思，不如玩兒兩局打發一下時間也好。

今日棋局不順，一連輸了好幾把，這不是我平日的戰績。念娘以為是我故意讓著她的，反倒很高興的偷偷嘉獎我。

棋下著下著她突然問：“姐姐聽說了嗎，陛下要給大皇子指婚，指婚的女子是魏家罪臣之女。”

“嗯，聽說了。”我應付著。

沒想到她繼續追問：“可是大皇子卻不喜歡這個女子，硬生生拖著陛下的話不給答復。姐姐和大皇子關系好，要不…姐姐去勸勸她吧。”

我愣了一下，手握棋子的手懸在半空。即使我不聰慧也能聽出這句話分明是想挖苦我的意思。沒等我開口，念娘就替我回嘴了去：“我們家娘子和大皇子并不相識，二人只是打過照面。倒是上宮對大皇子的婚事很在意的樣子。”

她無言以對，悻悻的接著下著棋。果不其然，最后還是不歡而散。

我和念娘收拾著棋盤，念娘叫我不要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我本也沒在意些什么的，她來的時候就能看出來醉翁之意不在酒。

細細想來我還比莫亦寰小幾個月，她一口一個姐姐喊著我怪不舒服。

李弈不在，何不趁著這大好機會出去玩一玩，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被侍衛攔了下來。

“娘娘，殿下有令，他沒回來的這段日子，您沒有命令不準出府。”

“為何！”李弈真是未雨綢繆，倒是謝謝他走的時候還想著我。

“這個…殿下沒說…”侍衛顯然有些為難的樣子。

“你難不成等他回來還想見到我們二人吵架嗎？”我裝腔作勢。

“額…”侍衛猶豫著，我試探性地邁出一只腳，往前挪了挪，見那侍衛不好推辭，我立馬擺起架子揚長而去。

我去了經常去的那家酒肆，因為只有我一個人前來，所以只要了兩盤酒菜。

琴聲響起，悅耳的聲音悠揚動聽，我回眸一看，一個女子坐在臺上附身彈奏著琵琶。琵琶聲絲絲入扣，婉轉悠揚。

曲畢，酒肆里傳來了陣陣掌聲。大家無一不被這美妙的琴聲打動，甚至都忘記了品嘗酒菜。

女子長相不算出挑，可是確實難得可以細品的面龐，越看越耐看。我抽出心思品嘗菜肴，好巧不巧，仿佛正在等我一般又遇到了李桉。

“呦，又出來了。”我打量著他。

“你不也是么，怎么，我二弟一走你就出來瀟灑啊。”他毫不客氣的坐在桌前，從筷桶里抽出一雙筷子來，吃起我面前的菜肴。

“這叫抓緊時機好么。對了，你到底為什么拒絕人家啊？”

“你是說那個魏家女兒？”

“對啊。”

“不喜歡。”

“你沒見過怎么就知道不喜歡？”

“我有喜歡的人了。”他暗暗說到。

“什么？”我仿佛知道了一個不得了的大秘密一般盤問著：“她是誰啊？長什么樣啊？哪家的姑娘啊？”

“你怎么這么好奇？”他只是平淡的問，臉上沒有什么波瀾。

“就是想知道，一個不安于世俗的皇子，一直未娶妻是在等誰。”

“我…或許等不到她了…”他只是低語，默默而言。

我心顫了一下，弱弱的問：“怎…怎么了？是…”我已經做好了這個世界上不存在這個女孩子的準備了，這是最壞的打算。

“沒，她…只是嫁人了而已。”

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話落，他只是低頭吃著面前的食物，沒再抬頭說話。

“小生，幫忙上兩盤醬牛肉，再來兩壺酒！”我大喊。

“你干嘛？”他問。

“瞧你失意的樣子。我本來呢，對你第一印象并不好。但是現在卻覺得你也是個可憐人。既然你都和我吐露真心話了，那我怎能小氣不請你喝一杯啊？”

我剛剛叫的酒菜都上來了。我給他斟了一杯，對他說：“愛一個人沒有錯，但我可能理解你愛而不得的感受。”

“我愛她，但我對她有非分之想。”他說。

“真心悅愛一人，這也叫非分之想嗎？”我反問道。見他不作聲，我接著講：“你知道嗎？我和李弈有好多不同的地方。比如，他喜歡雨，可我最討厭的就是雨天，我喜歡雪，可他偏偏也不喜歡雪。說來其實挺可笑的，我就知道他這一個愛好…他于我而言就像一個陌生人一樣，都說夫妻是枕邊人的關系，可我們二人卻從未有過枕邊人的距離，一刻也沒有過…”

“你后悔嫁給他么？”他突然一問。

“不后悔。”我堅定的說，“即使重新來一次，我還是會愛上他的。”

“那你還相信愛嗎？相信有人也在愛你么？”他又問。

“相信，但是不找了，我沒那個運氣。”

他憐憫的眼神看著我，仿佛在同情我這個被愛人傷過的弱者，又仿佛是在大雨滂沱中一旁給我撐傘的那個人。

“我和你講一個有趣的事。以前有一天，我和李弈按照日子去祖廟上香，回來的時候下了傾盆大雨。那時候我剛嫁到府上還不滿一年呢，我不知道他喜歡下雨天。那時我倆站在寺廟的檐下躲雨，他在賞雨，可我卻被困在雨里，他在等雨，可我卻怪雨急。自那時起我就明白了，我們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的。”

眼眶發紅，我本不是愛哭的女孩子，可不知怎得，最近常常流淚。

“起碼你嫁給了你少時喜歡的人。”他默默說了這句后講自己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夜深了，他送我回家，到了拐角處他停了下來。

“你回去吧，我在這兒看著你。”

正合我意，我點了點頭，向他道了謝，轉身離開。

到了門口，念娘等候多時的樣子。“誒呀，怎么喝了這么多酒啊，快回來。”一邊說，一邊給我披上她早就在手里準備好的薄衣。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個神仙，他教我要學會以真心換真心。我不明意思，他解釋說：“不是人人都能刨開心給你看他的真心的，人有多面，就看他給你的是哪一面了。可是姑娘你記住，往往距離你遠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想離你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