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娃拍了拍被摔成兩半的屁股，手摸著著坑洞那雨水沖刷過后最為濕潤的巖壁，原本要放的牛也不知道丟哪去了，手上只剩一個枯黃的牧笛，車上還有半塊未吃完的硬燒餅。

原本他是在為爺爺放牛，據說是父親李蒼天耗費大價錢買來的，也不知花費了多少銀子，反正看著就壯，看著就喜歡。

放著忽然興致來了，他騎在綠青的發亮的牛背上，那牛慢悠悠的走，一邊走著一邊吃草，他就吹笛子，你別看他小，他可是向村里面的拉二胡的樂師先生請教了不少曲子。

唱的那叫一個好聽，在諸多村落中還有一個山靈稱號，村里面人聽了都說很喜慶，他也經常這么樣唱的忘我，所以可能是一時間不小心沒注意到地上出現了一個洞。

他掉了進去，看洞看起來不高，也就兩個成年人身高，大小的話就憑他小孩子的身體也難以伸出手臂，只能待在這里。

話說……一般的小孩子在這個年紀哪個不會爬樹搗亂，而放牛娃靈活的身體也可以很快的跑出坑洞，可是這地方居然出奇的滑。

看樣子這要在這坑洞里待很久嘍——這就是他的想法。

而想法果然不錯，他完全沒有猜錯，原本摔下來的時候是傍晚時分，當他有些困意太陽完全落山，月亮升起……對了，還有那些煩人的蚊蟲，癢得煩躁，起了不少的包。

沒人經過，他打算有人經過的時候在喊救命，讓別人把他救出來，夜半時分，他疲憊的閉上雙目…一直都沒來人啊，他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已然進入夢中。

他的名字是李牛，而他還有一個哥哥，據說一直都跟在父親的身邊打仗，村里人多，估計至少大哥已經混成一個將軍，肯定是一個有本事的人。

而他就留在這個山村中，這種不公平的對待，他本該有怨言的，可是李蒼天也經常送些銀兩，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藥材，說是什么煉體方？

雖說身體確實強壯了一些，但居然連一個坑都躲不過？強壯個屁！

次日由窗口那攝入的太陽，好似在自己的臉上抹上一層明亮的紗霧，他隱約記得自己在坑中睡著了，而現在，居然出現在家中？

之前發生了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唯一只知道的就是發現自己躺在家中的木床上，說是木床，其實是由幾個凳子撐在下面，蓋上一個木板，鋪上點棉被就當床了。

爺爺正在木床的旁邊，他杵著一根拐杖，愁眉苦臉，也不知道孫子究竟能不能醒過來，這說不定是老李家的獨苗了。

蒼天還有大孫子，唉……

他的爺爺叫做李土地，他的名字是爺爺起的名，為什么叫做李牛，因為那時候他父親剛好買了一條，也是他摔在坑洞前放的那一條牛。

此時的李牛并不知道這個爺爺一直等著他醒來，并且等他醒來之后盤算著要將他送走，至少這個村莊不能待了。

“二娃，你拿些銀子，去附近城里讀書，你爺爺我有個好友……你去找蔣記的蔣先生就行了。”

看見他醒了，爺爺手上攥著個銀袋子，這是他攢了一輩子的錢，不能將二娃給留在家了，這個地方。……壽命快盡了！

可不能讓孩子們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其實說起蔣先生，那是李牛父親李蒼天忘年交，還是拜過把子的好兄弟，就是沉迷于廚藝想要獲得更多的面料配方，傳聞他來自于一個大地方，只是不知為何就在這里定居了下來。

“爺爺……我不想離開你。”李牛雖然人小，但他會察言觀色，哇的一聲哭了，他現在六歲，開慧早，卻也沒有那么多成年人的彎彎道道。

根本想不到爺爺和這個村莊一樣壽命該走到盡頭了，他只是單純的……只是不想離開爺爺而已。

李土地慈祥的摸了摸李牛的頭，眼中閃過一絲追憶，這孩子和他母親要生的好看，長大以后定能迷倒不少的女娃，只是很可惜，自己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孩子，你爸當兵死在了戰場上，你母親積勞成疾，你大哥出去經商不知所蹤，家里就剩你一個了，你要好好讀書…這樣才能活得樂呵，不去城里讀書怎么行？”

“爺爺……”李牛還是不舍，他真感覺氣氛有些不對，眼淚也就嘩啦啦的往下流。

“拿著！”李土地突然怒喝一聲，像是看一個不爭氣的娃一樣看著李牛，眼神中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只有讀書才能有出息，不讀書你還有什么路可以走，雖然這個世上有仙人的傳說，但都是傳說而已！”

“隔壁先生正好也要一起去城里，我已經拜托老先生，拿著這些，立刻出發，你不給我混出個名堂就別回來！”

怒喝過后，他用盡全力把李牛推出了房門，然后把自己反鎖在門里面，背靠著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差點…就讓牛娃看到自己無力的一幕了…他其實也舍不得……可是他的身體一天不過一天，估計也差不多了。

李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力推出門，力氣不大，但就好像根本無法反抗一樣，他就這樣被關在門外，不過與平時放牛不同的是身上多了裝著銀子還有糧食的包裹，他估計了一下，挺重的——有他體重的四分之一大小。

可……

他真的不舍得，他真的不想離開這里，但……爺爺的意思已經是這么清楚了，滿是心思的后退幾步，忽然下跪磕了幾個頭。

“爺爺，我走了。”

這頭磕的很重，頭都起了豆大的包，他知道要闖出名堂來太難，下次見爺爺也不知道是猴年馬月，沒有自己照顧能行嗎？

說完之后，扭頭轉身不回，朝著先生家方向而去，先生雖然是那個拉二胡的先生，他聽說城里有了新的曲子，要去城里好好聽聽。

而爺爺從門中的縫隙瞇著眼看著李牛，看著越走越遠的李牛，他心也越來越安靜：“孫兒，此去，最好一去不回，村里欠了上天很多條命，現在也該收回了，我們這些人早就該入土了。”

……

……

樂師他靜靜的坐在院中收拾自己的樂器，還清點了一下自己的銀票，銀票可是寶齋里通用的硬通貨，就連一些方外之人也用，除此之外，旁邊還有二胡——那是一個斷了根弦的二胡，雖然斷了，但是還能彈…神奇吧？

村里面的人都說這是個稀罕事。

李牛來到樂師家的時候，正好撞上了正在收拾樂器的樂師，他正把二胡往自己的身上綁好，按照樂師的說法似是為了防止掉了？

不過仔細想想也對，那可是足有半人大的二胡，放到包裹里可不好放！

“腳步聲。”他耳邊聽到了些動靜，每次那位李牛來拜訪都會發出這樣的聲音，走路帶聲說的就是李牛了，每人都有獨特的腳步聲。

他不動聲色的將銀票裝進包裹里，抬起頭一看果然那個熟悉的小娃娃……或許就是來學樂的吧，字都不認識，學樂倒是天分高，他一點存貨都快被掏空了，所以他說：“今天不學樂，你爺爺和我說了，咱們去城里送你讀書，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讀書的料子。”

李牛一言不發，顯然心情不是很好，小孩子是什么臉色，基本上都只會擺在臉上，沒有誰是那種天生城府深。

他只是默默的走到了先生的旁邊，伸出右手和他一起收拾著樂器，聽說有些樂器磕不得，碰不得。

但是在樂師這里也就沒什么了，他可沒那么多規矩。

待收拾好了一切之后，樂師滿意的把包裹背著右肩膀上，右肩膀背著個大包里面有著各種樂器，還有一些食物調料什么的，路上路途遙遠，用得著，二胡就背在身上。

這些樂器可離他不得，不是他擔心會有人偷，是他的性格習慣是這樣，沒這些樂器，他總感覺人生缺了點什么。

在收拾好一切之后，他們就上路了，村里人其實還挽留了一二，說什么吃了飯就走，但是樂師實際上一分一秒也等不了了，早去一點是好事，要是去晚了會有更多的遺憾。

離這里最近的城市叫做荒城，那他要聽的曲子也在荒城，說起來荒城這個地方是陳朝的邊境，地廣人稀最近的城市要往西方走三天三夜的時間才能到。

但實際上這個城市一點也不荒，反而繁華的和一個國家的首都沒什么區別，具體如何，難以用言語來表達。

上路還帶著個李牛，其實并沒有多么影響他的行駛速度，步行速度快，一步一個腳印走到荒城，是沒錢雇馬車嗎？根本就不是。

這是這個村莊，地處偏僻，平常也沒什么人來，根本就不可能有馬車，能做的就只有一路上步行了。

樂師行萬里路，步行什么的已經習慣了，既能強身健體，還能省錢，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娃娃能夠撐得住不？

不過當他扭頭一看的時候，還是緊緊跟著自己的步伐，李牛可是通過藥材練過體的人，怎么可能跟不上？

雖然這些藥材他也是胡亂服用就是了，然后嘛，就這一路上的見聞了，一路上其實也沒啥的好風景，偶爾可以看到一些駝馬帶著貨物從北方來，那是從其他皇朝來的商人，和李牛八竿子也打不著，就是一路上一言不發。

一個繁華的城市，總會有些商人的不對嗎？

樂師看著好像有心事的李牛，他也知道為什么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讓他把李牛帶走，這實在是一件難以言明的亂七八糟的事。

究竟怎么樣才能不刺激這個小娃娃？要是他知道家人都沒有了一定很辛苦吧，他一邊走一邊斟酌著句子，生怕傷害到了他，還不自覺地運用了樂法，斟酌的良久，這才說到：“牛兒，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有長生不老的仙人，有人道浩然永世長存的儒圣，也有不入五行的三教九流。”

“世上任何事情都有解法，你爺爺你的身體不好，所以才要把你送走，他不想讓你看見。”

“他說要把你送去讀書，你要是讀書讀的好，確實大有可為啊。”

樂師這么一說，李牛好像心靈被敲擊了一樣，樂師聲音之中的韻律讓他算是清楚了自己內心之中的難受是為什么，自從他從坑中出來后，就一直覺得爺爺不太正常。

原來是命不久矣。

爺爺命不久矣，自己不能陪伴他，就像自己小時候，失去了上戰場的父親一樣……他真的覺得心中有些堵堵的。

仍然是一言不發。

但是他在想著解決問題的方法，究竟怎么樣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呢？

因為缺少壽命。

就因為缺少壽命！

一直朝著西方而行，走了三天三夜，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連肚子餓了，他都沒管，只是一直在思考著該怎么解決問題。

在即將到達荒城的時候，李牛眼神有些異動，年幼的他似乎想到答案，他像是帶著希望問道：“真的能夠長生不老嗎？”

是的，長生不老就是他找到的答案。

不老不死，不就可以嗎？

在這三天三夜他想了很多東西，從他出生到他現在，還有遇見的村里面的每一個人，但他發現人老了終究會死去，人是這樣，路邊的花草依然是這樣。

而且總會有新生命誕生……但長生不老似乎是個奢望啊！

他根本不相信！

但是在他看到那個城市的時候，他的心還是有所意動，誰又能拒絕自己內心之中真正的想法嗎？只是想……如果自己所有的親人都能夠長生不老，爺爺還有村長，還有村里面所有人都能夠長生不老。

那就好了。

看著眼中似乎有了些許神采的李牛，樂師鄭重的點頭，只要這孩子沒事就好，哪怕撒謊…他摸著光滑的二胡，背后跟著一個李牛，對天發誓：“我發誓，世間有長生不老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