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在轎夫的攙扶下緩緩向大堂走去。

周圍眾鬼簇擁，看著他紛紛露出了垂涎的目光，若非有那道強橫地氣息懸在半空之中，恐怕他們早就一涌而上撕碎這個生魂。

嘶，現在麻煩了。

聞諼嘴角微微抿起，若是他們現在莽撞地搶了陳沐離開，一方面要應付精怪不提，另一方面可能還會受到百鬼追襲。

可若是放任陳沐與精怪成親，那就再沒辦法挽回了。

謝鄞年垂下目光，像是看清了她心中所想，淡聲道：“陰契締結成功，等于陽間壽命已結，此一趟便沒有意義。”

“……你有把握嗎？”聞諼噎了半晌，仰著頭問他。

神算子行走人間第一條：在大是大非面前，高貴的頭顱該低下時就低下。

謝鄞年提醒道：“還有段越。”

他的話瞬間點醒了聞諼，對哦，差點就忘了還有段越這號人物！段越在玄術界可謂是年青一代第一人。

對付個幾百年的精怪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勞駕，低一下。”聞諼這次記得打招呼，朝他招了招手。

謝鄞年頗為無奈：“……”

這話匣子麻煩人搭個手毫不客氣，辦事卻喜歡自己動手絲毫不會麻煩他人，真不知這習慣從何而來。

聞諼把手又搭在了謝鄞年的肩上，踮起腳又開始在鬼群里尋找離散的段越。

同一時間，奏樂聲忽然間停了下來。

又尖又細的嗓音在前方響起來：“新娘子到——”

眾鬼議論紛紛的聲音霎時消失，鴉雀無聲，齊齊地朝著前方看去。只見回廊上，新娘身著大紅嫁衣、身姿娉婷地款款走來。

人單薄，衣裳也瘦，就像是張輕薄的紙片，風一吹就能吹上天。

而她身旁攙扶的侍女看著就更滲人了，兩頰透著不正常的紅，像是水墨暈了色，眼珠漆黑的，面無表情。

聞諼覺得有些奇怪，下意識想起了謝鄞年的紙傀。

她皺了皺鼻子，偏頭低聲道：“……你有沒有覺得這新娘子看起來就像是紙做的？”莫不是紙修煉而來的精怪？

謝鄞年道：“嗯。”

沈千睿聽著他們的話微微瞪大了眼，眼見著陳沐已經到了大堂，顫巍巍地道：“大師，那要怎么做才能救出小沐啊？我能做什么嗎？”

聽見這話，聞諼才將目光從新娘身上移開，落在他身上。

“你？”聞諼咬了下后槽牙，從眾鬼中指了個瘦弱的小鬼給他看，“看到他了嗎？這種小鬼你可以手撕一百個。”

沈千睿：“……”

“誰攔你，你就手撕誰，就平時撕雞腿的那種力氣就行，我們到手之后，你就按來時的路跑出去即可。”聞諼語調散散漫漫的。

手撕雞腿……沈千睿懷疑了兩秒，還是沒忍住看向謝鄞年問：“謝大師，她說的是真的嗎？”

謝鄞年還沒開口便被這話匣子瞪了眼，像是在警告他好好說話，他盯了她半晌，無聲嘆了口氣，點頭：“嗯。”

話音剛落，新娘子就開口了——

“今日多謝各位來參加我與夫君的婚宴，屆時會給諸位發放錢財。”

新娘的嗓音細細軟軟的，聽口音像是郡南一帶的人，可想而知蓋頭下的模樣該是多么小意溫婉：“流水席將會擺上三天三夜，以此慶賀我與夫君喜結連理，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正說著，有紙幣從空中洋洋灑灑落了下來。

眾鬼登時歡呼了起來。

對他們這些已經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來說，既能吃上東西又能有錢花，還有熱鬧可以湊，這就足夠了。

“吉時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陳沐被侍女推著站去了新娘的身邊，兩人手里各牽著紅綢花的一頭，慢慢彎下腰，和新娘一起行禮。

尖細的嗓音緩緩地喊道：“二拜高堂——”

聞諼扯下腕上的鈴鐺攥在手里，眸子慢慢瞇了起來，朝著不遠處看過來的段越微微頷了頷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段越臉色還是很臭，直接扭頭轉了回去。

沈千睿很緊張，感覺手心都開始冒汗了，腦子嗡嗡地響，這時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聽到有人問：“你們在做什么？”

“搶人。”

他下意識開口。

說出口沈千睿立刻意識到不對勁，猛地轉身，就看見斷頭鬼手里抱著的腦袋咕嚕嚕地滾到他的腳下，與他四目相對。

斷頭鬼扯著嗓子大喊：“娘嘞，有人要搶人啦——！”

“哎你別喊……”

沈千睿瞬間急了，忙著要去捂他的嘴。

一語驚起千層浪。

所有鬼的目光立馬齊刷刷地看過來，此起彼伏地發出了“喲嚯”的看戲聲，聞諼盯著斷頭鬼四處亂竄的腦袋，牙齒磨得咔咔響。

好家伙，這鬼應該叫長舌鬼才對！

聞諼被他聒噪的聲音氣得冒火，剛想晃動鈴鐺，手腕忽的被按住，謝鄞年低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動手。”

尚在中堂的新娘立刻抓住陳沐的手，直接掀了紅蓋頭。

蓋頭下的臉如猜想般的溫柔似水，可眼神卻冷冽得猶如雪山寒風，薄唇輕啟，一字一句地道：“抓住，有賞。”

聽到這個有賞眾鬼霎時沸騰了。

聞諼反手灑出一把灰，灰落在鬼的身上立刻灼燒起來，她大喊：“段越！”

一道黑影唰的從眾鬼中飛起，快到只能瞧見殘影，直直地奔中堂而去，剎那間便到了陳沐和新娘的面前！

新娘不退反進，五指并掌，往他身上招呼！

段越冷嗤了聲，掐了個手決直接迎上去，銀光驀地一閃，只聽他冷喝道：“斷！”

兩道悶哼聲同時響起。

兩人各退了幾步。

新娘臉色難看，上下打量了他一遭，秀氣的眉擰起來，冷笑道：“段家的人不好好待在你上清，跑來郡南做什么！”

“你擄人魂魄締結陰契，既然郡南沒人管你，那便由我來管你。”段越神色冰冷。

“什么叫擄人魂魄，他既撿了我的錢，便是自愿與我成親！”

“荒唐。”

段越右手朝半空一抓，掌心緩緩出現一支通體溫潤清透，由溫玉制成的筆。筆身通透，依稀可見上頭雕刻著的山脈，巍峨連綿，令人生畏。

新娘神色瞬間就變了：“九州筆！”

九州筆，一筆繪九州而鎮山河清明，一點即成靈符而破萬里怨煞。

“今日我便教教你規矩兩字怎么寫。”

段越執筆，嗓音凍得猶若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