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肆虐十來日之后，銀裝素裹的木秀村迎來了難得的陽景。

屋檐上的積雪已然開始融化，化為一顆顆晶瑩水珠，顫抖著，一串接一串落下檐角，像極了斷了線的珍珠。

而東方翎，也是這十來天里，第一次被允許出到庭院外。

坐在敞開的門檻上，她伸出瑩白小手去接那不斷下墜的水珠，任著水花在手心綻放。

除夕夜將至，趁著天氣好，各家各戶都準備著大掃除一番，將對聯貼好，迎接新年。

衛熾什么也沒有準備，在他看來，過年與尋常的日子無任何差別。

甚至，有些厭煩。

以往。

屋內，他一人枕在冷硬的床榻上，透過大開的木窗，眺望著蒼穹之上孤寂清冷的峨嵋月。

屋外，鞭炮喧天，言笑晏晏，家家戶戶其樂融融。

那時候他在想什么？

記不太清了，只覺得今夜的碳火加的不夠多。

但今年......

衛熾披上一件蓑衣從屋內出來，第一眼便落在了正前方的那一抹小嬌影。

小姑娘端端正正坐在門檻上，玩水花玩得起勁，清脆悅耳的笑聲回蕩在他耳邊。

光是聽著，看著，他便覺得自己的心靜了下來。

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準備去拿竹簍與弓箭的手忽然就收了回來，他站在庭院中喚她，語氣柔和。

“阿翎?！?

東方翎回頭，嘴角的笑意還未褪去，眉眼彎彎，星眸晶亮璀璨。

衛熾一怔，心更是軟的一塌糊涂，半晌，才再次出聲。

“想不想跟哥哥去鎮上逛逛？”

離這最近的小鎮不算太遠，不著急的話，走過去約摸半個時辰，急得話，雇輛牛車，趕快些，不消兩刻鐘也能到了。

許是放晴的緣故，街上百姓往來熙熙，絡繹不絕，叫賣吆喝聲四起。

“賣糖葫蘆嘍，好吃的糖葫蘆！”

東方翎一眼便被那紅彤彤，披著晶瑩剔透的紅色糖衣的東西給吸引住了。

扯住前面衛熾的衣角，眼睛緊緊盯著那糖葫蘆，也不說話。

衛熾順著她視線看去，低眸輕問：“想吃？”

“可以嗎？”東方翎微抿著唇，仰著腦袋，一臉純真的看著他。

“老板，來一串。”

“好嘞！三文錢?！崩习迨莻€微胖中年男子，笑瞇瞇的從頂上取下一串，俯身親手遞過去。

東方翎正欲伸手去接，側面忽然沖出來一人，將東方翎連人帶糖葫蘆撞倒在地。

“抓小偷啊，別讓他跑了，快抓住他！”

衛熾眸子泛著冷光，將手中三枚銅錢朝前方拼命逃竄的那人擊去。

那銅錢扔得極準，正中男人的膝蓋彎。

“誒喲~”男人撲通一聲往前栽去，雙手下意識想抓些什么，卻意外將旁邊攤上擺放的胭脂瓶子盡數打翻。

那小偷忍著痛爬起來還要繼續跑，攤主卻是一把將他摁回地面。

“打翻了我的東西還想跑？賠錢！”

后面追過來一個氣喘吁吁的書生，先是朝衛熾行了一禮，算是致謝，這才朝小偷跑去。

東方翎跌坐在地上，看著地上糖衣碎裂的糖葫蘆，眼中浮現淡淡水霧，眼梢微紅，眉頭緊緊皺著，像是在極力憋著淚。

“起來。”衛熾兩手抄過小姑娘的胳膊，將人給提了起來。

“糖葫蘆......”她聲音隱隱帶著哽咽。

瞧見她那模樣，衛熾莫名覺得好笑，揉了揉她毛茸茸的頭發，“再買不就是了。”

“我沒錢，我真的沒錢......”那小偷瘦骨嶙峋，面黃肌瘦，讓人完全認不出他的模樣，可這一出聲。

衛熾眼眸微睜，倏然轉頭往身后看去，渾身氣息都冷了下來。

只見那小偷被那攤主揪著衣襟給提了起來，憤懣警告：“沒錢？沒錢你就等著進牢房吧！”

只一眼，衛熾便收回視線，牽著小姑娘的手，準備離開。

“誒別別別！”那小偷嚇得面色慘白，在牢獄里所經受的那些，他仍心有余悸，絕不想再經歷一遍。

焦頭爛額之際，他突然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背影，頓時激動起來。

“那是我兒子！他有錢，你找他要去，對！去找他，他能賠錢給你！”

攤主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身形清俊的少年牽著一個手拿糖葫蘆的小姑娘在往前走。

能賠錢自然還是賠錢的好，送他進衙門不過下策，自己雖出了氣，可錢到底是虧了。

攤主押著小偷，很快攔在了兩人前面，“他說你是他兒子，能幫他賠錢？”

衛熾淡漠掃了眼衛青山那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模樣，心中愈冷，無情的掀了掀嘴角。

“不認識?！?

衛青山頓時大叫起來，兇狠得面容有些扭曲。

“小雜種，你說你不認識老子，你敢說你不認識我！？當初你生下來的時候，老子就應該拿棉被活活將你捂死！給你扔去林間喂野獸！”

攤主見狀，只能自認倒霉，誰讓今天遇上個瘋子，于是揪著人，罵罵咧咧往衙門方向去了。

衛青山還不解氣，即便被攤主拖著，腦袋還是使勁扭回來，沖著衛熾破口大罵，其中污言碎語，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痛......”東方翎皺起了秀氣的眉頭，抬眼可憐巴巴的看著一臉森冷的衛熾。

聞言，少年明顯一愣，放開了小姑娘的手，沉著臉往前走去。

東方翎能明顯的感受到少年周身的低冷氣息，忙小跑兩步追了上去，將小手塞進少年略微粗礪的掌心。

“哥哥，我的糖葫蘆給你吃，吃了甜的東西，心情就會好了?！?

小姑娘踮起腳尖，臉憋的紅紅的，總算將糖葫蘆頂端舉到了少年下巴處的位置上。

衛熾停下腳步，低眸看著面前這個想討好自己的小姑娘，她烏黑的眸子，漂亮干凈的沒有一絲雜質，純粹得就像一汪清泉。

而這樣一汪清泉里，獨有他一人面孔。

“是嗎？”他問。

“當然是真的了！哥哥，你快嘗嘗，嘗過之后，你的心情肯定會好起來的！”

小姑娘聲音脆脆的，抓住少年的胳膊，將糖葫蘆再舉高了些。

衛熾靜默好一會兒，微微俯身，就著小姑娘的動作咬了一顆。

“怎么樣，甜嗎？”

“甜。”少年嗓音格外清越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