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能愿式

咱們說話，往往不能純任客觀。咱們對于事情的可能性、必然性、必要性等，喜歡加以判斷或推測，于是咱們的話里摻雜著咱們的意見。再者，當咱們陳說某一件事的時候（不論已成或未成事實），也喜歡著重在主事者的心理，如欲望、勇氣、羞愧等，于是咱們的話里摻雜著主事者的意志。在這些情形之下，咱們所表現的語言形式，都叫作能愿式。

能愿式可分為兩種：第一種是可能式，就是話里摻雜著咱們的意見的，用“能、可、必、該”一類的字表示；第二種是意志式，就是話里摻雜著主事者的意志的，用“要、欲、肯、敢”一類的字表示。下面分述可能式和意志式。

（一）可能式

（1）可能性

能　　能夠

“能”和“能夠”的意義是一樣的。古人只說“能”，今人往往以“能夠”替代“能”字。“能”是表示能力做得到，例如：

（A）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脈。（10）

（B）不能自出心裁，每多抄襲。（84）

（C）那紙沾火就著，如何能夠少待？（97）

但是，“不能”也可以當“不會”講，這并不表示無此能力，卻是表示為情況所不允許，例如：

（A）我知道我的病是不能好的了。（45）

（B）再不能依頭順尾，必有兩場氣生。（55）

可　可以

“可”和“可以”，在古代的意義并不一樣。《孟子·離婁篇》：“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這里的“可以”譯成現代白話該是“可以拿來”；“可”字等于現代的“可以”，“以”字等于現代的“拿來”。

在現代，“可”和“可以”的用途也并不完全相同：

（甲）“可”字和動詞合成描寫語，例如：

（A）這個貼帖兒的也可惡。（94）

（B）你說可氣不可氣？（26）

（乙）“可以”是“不能”的反面，表示為情況所允許。亦可單說“可”字，例如：

（A）太太不管，奶奶可以主張了。（15）

（B）今日世兄一去，二三年就可顯身成名的了。（9）

注意“能”和“可”的分別：“可”字后面的動詞可以是及物的，而其所及的物卻在上文（如“可殺”），這種用途是“能”字所沒有的。

得

“得”字，置于敘述詞前面的時候，表示能夠達到希望。但這種“得”字往往用于否定語里，例如：

（A）可是我又不得受用了。（29）

（B）我這兩日身上不好，不得做。（32）

“得”字，置于敘述詞后面的時候，和“能”字的意義差不多，可認為倒置的“能”：

（A）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52）

等于說：“如何能做活？”

（B）他兩個人再到不得一處。（49）

等于說：“不能到一處。”

（C）你們這些老親戚，我都記不得了。（48）

等于說：“我都不能記（憶）了。”

（D）老爺把二爺打的動不得。（48）

等于說：“打的不能動。”1

當敘述詞后面跟著末品補語的時候，“得”字就插進它們的中間，以表示可能性，這種“得”字也可以寫作“的”，例如：

（A）若說在香菱身上，倒還裝得上。（103）

（B）奴才一時那里辦得來？（64）

（C）托爺的福，還能走得動。（53）

（D）什么事瞞的過我？（61）

若系否定語，就不用“得”字，單用“不”字插進敘述詞和末品補語的中間，例如：

（A）只當人家都是瞎子，看不見。（10）

（B）依我們倒想魚肉吃，只是吃不起。（39）

（C）此時紫鵑卻彀不著，干急。（97）

（D）老太太離了鴛鴦，連飯也吃不下去。（46）

下面是肯定語和否定語對比的例子：

挑得進∶挑不進 爬得上∶爬不上

看得慣∶看不慣 教得壞∶教不壞

餓得死∶餓不死 吃得盡∶吃不盡

勸得住∶勸不住 想得到∶想不到

撈得出來∶撈不出來 爬得上去∶爬不上去

扶得過來∶扶不過來 趕得出去∶趕不出去

想得起來∶想不起來 比得下去∶比不下去

會　善

“會”字表示學習得來的能力。它的用途比“能”字的用途狹得多。凡用“會”字的地方都可用“能”，然而用“能”的地方多數不能用“會”。此外又有“善”字，表示擅長的意思，比“會”字更重，例如：

（A）但這里除你還有誰會界線？（52）

（B）都知道他素日善說笑話兒。（54）

有時候，“會”字只純然表示將來時，并非表示能力。在這種情形之下，只能用“會”，不能用“能”或“善”2，例如：

（A）他會再來的。

（B）我想他會喜歡你。

（C）他不會再來了。

（D）我想他不會喜歡你。

配

“配”字表示有這資格。這是最主觀的一個字。“配”已經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夠不夠資格的問題了，例如：

（A）我這個身子本不配坐在這里。（31）

（B）那里還配打發吃果子呢？（31）

（2）必然性

必　必定　定　一定

“必”字是預料將來事實的必然性（例A），或斷定已成事實之必如此（例B）。“必定、一定、定”的意義都和“必”字相同。

（A）再不能依頭順尾，必有兩場氣生。（55）

（B）必有別的原故。

（C）姐姐既沒有和他們要，必定是我們和他們要了不成？（73）

“必”的否定語是“未必”。“未”字在這里當“不”字講。亦可說成“不一定”3，例如：

（D）據我看來，未必妥當。（46）

（E）眾人也未必心服。（61）

（F）我想不一定靠得住。

（3）必要性

須得　得

“須”字表示環境或情況所需要，是主觀中稍帶客觀。現代可說成“須得”，或單說“得”，例如：

（A）須得調息一夜。（10）

（B）我也須得幫著媽媽去料理料理。（78）

（C）你們也得另攏上風爐子，預備化膠、出膠、洗筆。（42）

“須”字的否定語是“不必”或“不用”（現代北京語往往把“不用”念成“甭”），例如：

（A）隨意吃喝，不必拘禮。（44）

（B）你也不用到我這邊來立規矩。（29）

（C）不用針心，只針肋條就是了。（75）

注意“未必”和“不必”的分別：“未必”是指必然性而言，“不必”是指必要性而言。

該　應該

“該”比“須”的主觀性重些。關于道德方面，只能用“該”，不能用“須”，例如：

（A）這不該偷了去。（61）

（B）鳳姐笑道：“你該去了！”（12）

（C）你應該送他回去。

值得　犯不著

“值得”是從價值上表示事情的必要性。它的否定性是“犯不著”（或“不犯著”，偶然也用“不值得”），例如：

（A）什么難事？也值得去學？（48）

（B）我也不犯著勸他。（8）

寧可

“寧可”是表示相對的必要性，例如：

（A）無事寧可回去。（15）

（B）寧可辛苦這一個月。（14）

以上都是可能式。咱們應該特別注意肯定語和否定語的相配，試看下面的一個表：

能∶不能　　　　可∶不可　　　　　可以∶不能

得∶不得　　　　會∶不會　　　　　配∶不配

必∶未必　　　　須∶不必，不用　　該∶不該

值得∶犯不著　　寧可∶不可，不愿

表示可能性的可能式很像敘述句（因為謂詞是動詞），其實在性質上是描寫句。表示必然性及必要性的可能式也很像敘述句，其實可認為準判斷句。

（二）意志式

要

“要”是希望得做某事。“要”的目的是“得”，例如：

（A）賈環見了也要玩。（20）

（B）他因為是寶丫頭起的，他才有心要改。（84）

有時候，“要”字附加于人類所不愿意的事情，或物類的被動情形，就僅僅表示最近的將來會如此，或在某種條件之下會如此，例如：

（A）人要死了，你們還只管議論他。（114）

（B）一經了火，是要炸的。（42）

（C）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頭，這一球兒都是要爛的。（67）

（D）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來又要抖摟著了。（97）

“快要”永遠是表示最近的將來的，也可說成“就要”，例如：

（A）這人快要死了。

（B）這墻就要倒了。

否定語“不要”（北京口語多用“別”），有時候，可以表示命令或勸告，例如：

（A）哥兒不要性急。（9）

（B）快別吃那冷的了。（8）

想　想要　欲

“想”或“想要”系表示一種意向，古人用“欲”字。“想”和“要”稍有分別：“想”是心里想，不是一種要求；“要”有時是心里想，有時是要求。但這種分別并不十分顯明：

（A）我想要回去了。

（B）鳳姐方欲說話，只見榮國府的四個執事人進來。（14）

愿　愿意　情愿

“愿”是高興做某一件事，也可說成“愿意”或“情愿”。但“情愿”往往是和“不愿”相對而言的，例如：

（A）他愿意跟我回國。

（B）不愿出去，情愿跟姑娘。（80）

肯

“肯”和“愿”的意思差不多；但若系允諾別人的要求而做某一件事的時候，往往用“肯”不用“愿”，例如：

（A）酒也不肯吃。（44）

（B）他豈肯如今做這沒良心的事？（80）

敢

“敢”是有膽量做某一件事。有了意志，有時候還要有膽量，所以“敢”是幫助意志的，例如：

（A）后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10）

（B）誰敢議論什么？（74）

凡意志式都可認為敘述句。

＊　＊　＊

以上我們把各種能愿式都分別論列過了；但是，咱們對于能愿式，該怎樣辨認呢？要辨認能愿式，須依下面的四個標準：

（一）能愿式往往是敘述一件未成的事實；即使是已成事實，說話人也只著重在敘述一種意見或意志。這樣，像“他到學校去了”一類的句子并不是能愿式。

（二）表示能愿的詞，如“能、可、必、該、要、欲、肯、敢”等，必須放在主語之后。這樣，像下面的一些例子，都不必認為能愿式：

（A）大約連大老爺二老爺也記不清楚了罷。（29）

（B）想必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說話。（46）

（C）還許你從此不理我呢。（20）

（D）你若果然法子靈驗，把他兩個絕了，明日這家私不怕不是我環兒的。（25）

（三）表示能愿的詞，雖該一律認為末品，但這種末品并非帶有限制性的。這樣，像“他太懶了”一類的句子并不是能愿式。

（四）凡不涉及意志，只表示普通情感或心理狀態者，都不必認為能愿式。這樣，像下面的一些例子，都不算是能愿式；字下有·號的只是普通的末品詞或末品仂語：

（A）姑娘將就坐一坐兒罷。（55）

（B）你又怕我多心，故意著急，安心哄我。（29）

（C）他聽見媳婦這樣的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著。（10）

定　義

定義四十五：凡句子著重在陳說意見或意志者，叫作能愿式。

定義四十六：凡能愿式之表示可能性、必然性或必要性者，叫作可能式。

定義四十七：凡能愿式之表示意志者，叫作意志式。

練　習

把不適當的字涂去：

（A）他的兒子做了工，他（能）（可以）安心了。

（B）我催他走；他說受傷了，不（能）（可）動。

（C）此藥有毒，不（能）（可）內服。

（D）他雖說明天來，我想他（不必）（未必）肯來。

（E）這花（想要）（快要）謝了。

比　較

（1）我不舍得離開你。

這是吳、粵語的語法。在國語里，該把“舍”字放在“不”字的前面，說成“我舍不得離開你”。

（2）一個字也不記得了。

這也該說成“一個字也記不得了”，才較合國語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