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兩伙沙匪仍在劍拔弩張。

曹正坐在井旁，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心里卻泛起一縷異樣。

不是害怕，不是擔憂，而是那種趕著去上班，剛剛甩上門，卻猛地一頓，上下摸索全身口袋，好像忘了什么東西的感覺。

自己一定忘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他雙手扶住井沿，輕輕摩挲著那粗糙堅硬的石面，迷茫地四處張望。

腳觸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他低下頭，見是一塊青石板，上面有深淺不一的印跡，顯是不久前剛被人翻起過。

借著微弱的光亮，曹正辨認出上面刻著三個海碗大的字跡——兔兒墩。

兔兒墩，兔兒墩……

是陳安提過的，孫福翻出來的兔兒墩？

兔兒墩，兔兒墩……當時在瞭望臺上聽到這個地名，曹正只感到一種摻雜著莫名熟悉的陌生。如今，胸口卻是一股難以名狀的悸動。

兔兒，兔子，狡兔三窟……

“你小時候沒看過《地道戰》吶？狡兔三窟。既然跟兔子一個名，就該有好幾個洞才對啊。”

“這古代人真有意思哈，井里還能挖個地道，咋想出來的。”

夢中游客的話在他耳邊如春雷般回響。

枯井！地道！

一瞬之間，一道閃電擊破了他的天靈蓋，將他牢牢釘在地上。記憶像是雨夜大壩下奔騰的洪水，洶涌而至，冰冷渾濁，沖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記起來了，都記起來了。

自己曾來過這里！

這里就是后世里新疆的兔兒墩！

“兔兒墩，烏魯木齊市著名的唐代烽燧遺址。讓它聲名遠播的，不僅有尚未完全垮塌的狼煙臺（一千多年前，唐軍士兵就是在這里起煙燃火示警），更有保存完好的地下密道。

稀奇的是，這地道的入口竟藏在一口枯井里。

根據考古挖掘，這地道開口處有偽裝蓋遮擋，通往不遠處的黑石丘腳下，僅能容成年人躬腰通過。

考古學家們介紹，如此精妙的設計，不光在北疆，即便在整個國內考古發掘史上，都是罕見的。”

當年，曹正無數次造訪新疆，自然不會錯過這個著名景點，親身爬過這段地道，體驗過這份神秘。

剛剛的夢，莫非就源于自己的這段經歷？

曹正狠狠拍了拍臉，讓自己更清醒些。他記得遺址里有介紹，這密道是唐朝人挖掘的。

可現在就是唐朝，這豈不是意味著，如今這井里，可能已經有這段地道了？！

有了地道，屋里所有人就可以擺脫圍困，逃出生天了！

摸著枯井冰冷的石塊，他心中像有什么東西就要蹦出來。不禁從井后探出頭來，向井里張望。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

他從懷里取出一個粗布裹成的小包。打開，里面是一塊烏黑堅硬的玩意。

這是樓上狼煙臺里殘存的火油，唐代士兵就是把這東西和草木混在一起，點火示警的。

剛才和石娘在臺上閑逛，他出于好奇挖了一小塊帶在身上，沒想到這么快就派上了用場。

他用石塊從火油上敲下一個小角。雙手再拽住衣襟，用力一扯，“呲”一聲撕下長長一條，纏好火油。

從取出懷中火鐮，咔咔聲響，跳起的火星迅速引燃了纏著碎布的油塊，發出明亮的光。

他不再耽擱，探出手去，火光沿著井口向下墜落，上面充作牽引的布條減緩了它的速度，讓人有機會看清井壁的細節。

“誰在點火！快滅掉！”陳安警覺地扭轉頭。

火焰燒斷了布條，小小火苗向下急墜，“啪”一聲熄滅不見。

井口，曹正沖轉回頭的陳安抱歉地笑了笑。

陳安見是曹正，并未呵斥，只是壓低嗓子：“光會照亮屋子，小心別被冷箭射中。”

說罷，又轉回頭聚精會神地察看起外面的光景來。

曹正重新坐下，一言不發，心里卻波濤洶涌，被興奮充斥得只想張口大叫。

他剛才分明看清，井壁上的確有一個蓋口！

那蓋口位置很深，偽裝得很好，輕易不會被人發覺。但曹正心里早有所指，也曾經親自鉆進過這個洞口（雖然這已是千年之后的洞口），電光火石間依然讓他看了個清楚。

不會看錯的，有地道。石娘有救了，自己有救了，大家都有救了！

他臉色漲紅，想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陳安和郭司馬，讓大家立即撤走。

右手忽然觸到了柔軟的溫暖，他低下頭，原來是石娘握住了自己的手。

石娘睜大眼睛，看著他，似乎在關心地問他：“怎么了？”

曹正微笑著拍拍她的手背：“沒事兒，我有一個好消息。”

可緊接著，他的笑容慢慢凝住了。看著石娘無辜的眼神，他想起了一個似乎本不該是問題的問題。

自己該如何向這些安西人解釋自己知道井下密道的原因。難道要跟他們說，自己是做夢夢到的？

唐代的人，往往敬重鬼神，或許自己可以說是神靈托夢？

他正在猶豫。門外忽有人大聲叫嚷：“門里的漢人，出來一個，我們頭領有話說！”

他從井后探出頭，聽到安西漢子們正在小聲嘀咕。好像門外的沙匪們終于不再爭吵，如今幾個貌似頭領的家伙站在一起，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一致。

陳安啐了一口：“這群沙狗真夠龜蛋。要打便打就是，談談談，磨蹭！”

“頭兒，別聽他廢話，看我給他們一箭！”有手下舉起了弓。

陳安伸手拉住他的手臂，眼珠轉得幾轉：“別急！聽聽他們說點啥倒也不打緊。要是能騙得他們多等一會，讓兄弟們多歇歇也沒出壞處。把樓上那家伙拉下來。”

很快，安達漢被人推搡著拽下樓梯。

打量著昂首挺胸一身傲氣的安達漢，陳安滿臉不懷好意的笑容：“說不得，還得麻煩安兄弟陪我走一趟。”

得知這冤家又要拿自己當肉盾，安達漢臉色變了變。他竭力摒去眉眼間那絲忐忑，張嘴道：“我——”

“哎呦！”

不知誰一腳踢在他寬大的屁股上，一個趔趄，他已身在無數火把搖曳的光影中。

身后風聲微動，陳安如狐鼬般躲入安達漢的背影中。安達漢只覺得背心一緊，要害再次被制住，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