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真已經二十有一了,從十八歲起,梅慕青就給她張羅親事,但沒一個能成,每次都是對方先打了退堂鼓。梅真聽說白門要來提親,若無其事地繼續做著手中活計,梅長卿仔細一看,發現她正在畫京杭運河輿圖,梅真頭也不抬地說道:
“二哥你來得正好,你看看這輿圖跟你所見,可有出入?我是按照去年走船時畫的,今年可有變動?”
梅長卿仔細查看,指著輿圖上的臨清說道:“這里的碼頭廢棄了,向南挪了五里。五妹,你畫這個干嘛?”
梅真神秘一笑,將改好的輿圖卷好放入竹筒中,這才小聲說道:“我讓天衡舵賣輿圖呢,很掙錢的。”
“私制輿圖能行嗎?”梅長卿驚訝地低聲問道。
“有啥不行?走船的人都需要這個,朝廷不賣,還不讓我們賣啊。再說了,朝廷不讓干的事多了,你跟爹少干了?”
梅長卿用手指輕輕刮了一下梅真鼻梁,笑道:“你啊,小腦袋瓜一天到晚都琢磨什么呢?”
梅真得意地拉著梅長卿促膝而坐,興奮地說道:“你昨天說,往北走不能上岸打尖,只能在船上吃干糧,對咱們南方人來說,沒有青菜吃是件很痛苦的事,所以呀,我已吩咐玉衡舵將新鮮蔬菜晾干,用油紙包好,賣給那些船工和客商,我敢保證,生意一定好得很?!?
梅長卿由衷佩服梅真的敏銳與聰明,甚至還夾雜了一絲嫉妒,如果梅真是男兒,只怕早成了爹的左膀右臂。
“五妹,你這想法可與爹說了?”
梅真搖搖頭,答道:“沒,說了也白說,他不會感興趣的?!?
“五妹,”梅長卿拉起她的手,輕聲說道:“白家來提親,你要是滿意,就……”
“就嫁了?”梅真打斷他的話,搶白道:“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可是,爹……”梅長卿欲言又止,他知道爹瞧不上他,無論他怎么努力。
“放心吧,白家明天來不了?!泵氛娼器锏卣A苏Q劬Γ环赜谐芍竦臉幼?,說道:“以前那些提親的,我不是都打發了嗎?!?
梅長卿舒了口氣,滿眼柔情地望著梅真,嘆道:“五妹,委屈你了,我定加倍努力,讓爹滿意?!?
梅真將頭輕輕倚在梅長卿肩頭,說道:“二哥,你我心意相通已經足矣,爹滿不滿意重要嗎?”
“當然重要,我要將你明媒正娶,而不是永遠這么偷偷摸摸?!?
兩人一談到這個問題,就像陷入泥沼,黏黏糊糊,沒有頭緒,梅真干脆岔開話題,說今日去禪寺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梅長卿愛憐地撫著她的頭,說道:
“五妹,你好生休息,下次去禪寺,我定陪你一起?!?
梅真待他走后,換上黑色夜行衣,背上裝有輿圖的竹筒,翻過梅宅后院高墻,來到了天衡分舵。
舵主耿山正帶著幾個人在貨倉中,見梅真進來,絲毫沒覺得意外。梅真見貨倉中間騰出一片空地,地上鋪上一層干草,干草上攤放著蔬菜。
梅真點點頭,笑道:“耿山,你挺麻利呀,下午才跟你說的,晚上就搞起來了?!?
下午時分,梅真從慈云禪寺后山直接到了這里,找耿山取了十兩銀子,并把售賣干菜的想法告訴了耿山。
耿山身材高大,濃眉大眼,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他高聲笑道:“兵貴神速,再不快些,等闖賊不鬧了,這干菜賣誰去,哈哈?!?
“聽你這意思,還盼著他們鬧?。俊泵氛孓揶淼?。
“別介,我可沒這意思,還是天下太平的好。小姐這么晚了來送輿圖?”耿山瞥見梅真背后的竹筒,問道。
梅真將竹筒扔給耿山,皺了下鼻子,說道:“菜不能晾在這里,天氣熱不通風,很快就爛了,我都聞到腐爛的味道了。”
“對,對,應該放在通風的地方,你們幾個,把菜搬到練武場去。”耿山指揮著大家搬運蔬菜,梅真將他拉到一旁,說道:
“這點小事你就別操心了,讓他們搬去,你趕緊去趟碼頭,打聽下揚州白家派來的媒人到沒到,如果到了,查查住在哪家客棧,綁了,送回揚州去?!?
“又來?小姐,這讓幫主知道了,我,我~”
“哎呀,之前不都是這么打發的嗎,沒事,放心吧,我爹不會知道的?!?
梅真指了指竹筒,說道:“你說,這兩年跟著我干,虧待過你們嗎,不用豁上性命就能掙到錢,這樣的日子好不好?”
耿山猶豫片刻,咬了咬牙,一跺腳說道:“好,我這就去,包我身上?!?
梅真滿意地看著耿山騎上快馬,向碼頭方向馳去,她踱到練武場,見四周點起了火把,幫眾們都在搬運蔬菜,梅真開心地看著,仿佛看到這些青菜都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
忽然遠處傳來隆隆雷聲,梅真的笑容頓時沒了,她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大聲呼道:“別搬了!要下雨了!”
幫眾們愣愣地抱著菜,哭喪著臉,看看天,看看梅真。
“兄弟們對不住啊,還得搬回貨倉去?!泵氛嬲f道。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嘆了口氣說道:“別折騰了,我早就跟耿舵主說了,咱們淮安,夏季濕氣重、氣溫高,青菜沒等干就爛掉了,做不成?!?
梅真看到腐爛的味道吸引來了成群的蚊蠅,落在練武場上蔫頭耷腦破損不堪的青菜上,讓人做嘔。遲疑間,雨點砸落下來。
“這些菜怎么辦?”老人問道。
“你們看著辦吧。”梅真沮喪地說道,有人遞了一個斗笠給她,她推開了,淋著雨緩緩走到正屋檐下,坐在臺階上托著腮,看著從屋檐上滴下的串串雨滴,發起呆來。
直到耿山回來,告訴梅真事情已經辦妥,她這才站起身,敷衍地應了一聲。
“怎么了?五小姐?”耿山好奇地問道。
“賣干菜這事,容我再想想,你們還是先賣輿圖吧?!?
“是,小姐。對了,我從碼頭聽說洪承疇大人在松山戰敗,錦州怕是馬上也守不住了,滿人打起仗來,還真是厲害?!?
“怕什么?離京城都還遠著呢,更別提咱們淮安了。買青菜的錢,算我的,走了?!?
梅真對打仗毫無興趣,她心里想著制作干菜的事,悶悶不樂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