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欄軒。
卸去一日風塵,他倚欄聽風,目光不自覺地投向遠處,耳旁琴音環繞,是清雪用她那一雙纖細修長的手指彈奏出來的靈動樂音。
“清雪,我有一件事想問你。”他突然發問。
“何事?”琴音戛然而止,清雪站起身,冷冷的應道。
“你要我那柄斷塵,究竟有何用處?”他看著不遠處升起的孔明燈,如是問道。
“無他。只是為了一個約定。”清雪同他并肩而立,看向遠處,少有地嘆了口氣。
“那?我師妹她,是真的死了嗎?”他不動聲色地說。
“你想聽實話?”清雪淡淡地道。
“我想知道答案。”他看著她的眼睛,想在其中尋找到些什么。
“那我告訴你。”她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眸中的溫度已降至冰點,“就算她還活著,你覺得她愿意見你嗎?”
“是我對不起她。”他眺望遠方,眼中盡是哀傷。
清雪的眸中已凝成寒冰,上齒緊咬下唇,直到咬出血來,“明日是我赴約之日,如我未歸,是去是留便由得你了。”
……
“你果然做了最好的安排。”她自嘲一笑,“貌似他報了仇,但是他卻死了,最終的贏家還是你。”
“對不起,我也沒想到……”
“沒想到我會因你而殺了他嗎?”她不禁淚流滿面,“可是你為什么救我,而不救他啊——”
男子默不作聲了,良久,他才下定決心,道:“其實,你師兄還沒有死。”
“是嗎?我憑什么信你?你騙了我一次,還想騙我第二次嗎?”她聲嘶力竭道。
“我沒有騙你,你若不信,明日我帶你去見便是。”男子背轉過身,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
“我們走吧!”她轉身就走。
“不見見他嗎?”男子強顏歡笑道。
“不必。師兄在憑欄軒活得很好,我又何必打擾他?”她淡淡道,“宗主,我們兩清了。”
“是兩清了……”他默默低下頭,“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嗎?”
“你已經做了最好的安排,不是嗎?”她淡淡地道,“擇個良辰吉日,我們成親吧!”
“你何必這樣……”男子嘆了口氣道。
“我知道你對我有意。我也確實在賭氣,但你對我的好是實實在在的。我可能一時無法接受你,但時間會證明一切,你說對吧?”她沖他展顏一笑,樣子卻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男子輕輕擁住她,動作很溫柔,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他輕輕地說:“我會用一生,來撫平你心上的傷痕……”
……
“篤篤篤——”
他開了門。
一個身影一下子倒入他的懷中。
血,渾身是血。
血腥侵染了她身上的琉璃色衣袍,也刺傷了他的眼。
“你怎么了?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他慌亂地問道。
“沒想到,竟是在這種情況下碰了你。”她平時堅韌而又清冷的眸子在這時也變得游離起來。
“瞎胡說什么,走,我帶你去看郎中。”他顯得愈發焦急。
她用食指封住他的唇,在此時竟虛弱地笑了笑,道:“郎中可救不了我的命,我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咳咳……”
她伸手撫摸著他硬朗的臉龐,無力地笑了,眼淚卻一下子涌出來,“本來還有很多話要問的,我喜歡你,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的手順著他的臉龐無力地滑下,跌落在血與淚交織的夜色中。
“嗒——”
一滴清淚滴落,他突然發現她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重要,只不過她死了,他才發現。想要說些什么,想要挽回些什么,都已經做不到了。
他輕輕地,吻了她額上的那朵冰藍色印花。
他埋葬了她。
他留了下來,留在了憑欄軒。
直到某一日,一個人的到來。
“清雪……”他的瞳孔驟縮,懷疑自己看錯了人,可她那清冷的面容和那柄斷塵,他是不會認錯的。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清雪。”她的聲音和她一般清冷,只是眸中多了一絲殺氣。
“我叫墨雪,是他的妹妹。”她將斷塵置于桌上,“清雪是我的姐姐,卻不是我的親姐姐。準確來說,她是我的主人,我是她的傀儡。”
她不顧他的目光,自顧自的倒了一杯清酒,“你看我,長得像不像她?”
他沉默不語了。
她將清酒飲下,繼續說道:“所以她死了,我也只能來投靠你了,憑得這把斷塵,希望蒙得你收留。”
“我對不起她,這憑欄軒,你要住便住吧!”他起身離去。
她留了下來。
一天傍晚,他如往常一般倚欄聽風,想起往事,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哀傷。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墨雪走到他身旁,同他并肩而立。
“何事?”
“姐姐曾跟我說過,你是她喜歡的人,只是我不知道,她為何那樣喜歡你?”墨雪凝望著月光,淡淡地說道。
“呵,你一個傀儡,也懂得人的感情嗎?”他冷笑道。
“你想知道我姐姐的過去嗎?”墨雪直視著他的眼睛。
清雪是劍客,一流的劍客,當年也曾與另一劍客產生感情。只是,他太想名揚天下,于是與人定下生死契約,他們之間終是產生了分歧,最終選擇和離。
在那段時間她心灰意冷,于是有了這憑欄軒,看世間百態,品人生冷暖。
他沉默不語,末了只道了句:“當時還不覺得,現在想想,只覺負她良多,若她能回來,我便是化為灰燼也甘之若飴。”
如此數月之后。
一名老嫗來到憑欄軒。
老嫗遞給他一封信,什么也沒說便離去了。
“我回來了。”墨雪放下斷塵,便見到淚流滿面的他。
“你怎么了?”她面帶關懷。
下一秒她便被蠻橫地摟進懷中。
“清雪,你回來了……”他的肩膀在不斷顫抖。
“我不是清雪,我是墨雪。”她掙扎了一下。
“不,你就是,我,我都已經知道了……”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墨雪斜眼瞟到了落在地上的信,頓時也明白了。
她輕輕地擁住他,眼淚也掛在了她修長的睫毛上。
“這是你主動抱的我。”她的聲音也帶了一絲哭腔,“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不過她隨即破涕為笑,輕輕地說了句:“你的這份人情,我收下了……”
……
“咳咳——”男子猛烈地咳嗽起來。
“你怎么了?是不是染上了風寒?”她將藥盞遞到男子手上,關切地問道。
“沒有,只是這傷養了許久也不見好,著實令我心焦。”男子將藥一飲而盡,笑著說道。
“你放心,”她坐在床沿,握著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動情地說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從不懷疑。”男子溫和地笑了,“那日你是認真的嗎?”
“我……”她臉上一紅,“當然是認真的……”
“那便好……”他的臉上笑意更濃,外面雖是大雪紛飛的數九寒冬,不知怎的,竟照進了一縷三月的融融春光。
……
老人見到來者,開口道:“宗主前來有何見教?”
“求人。”他的面色有些憔悴。
“莫急。”老人緩緩開口道,“有貴客要來。”
“沒想到你也來了。”一人踏進門內,神情冰冷,面色陰寒。
“清雪,別來無恙。”他道。
“我就知道他殺不了你。”清雪冷冷地道,“畢竟你的易容術和傀儡術都是我教的。”
“我后悔了,后悔當初沒聽你的。”他愧疚地說。
“我知道,所以你不殺他,為了消弭他的仇恨,你使出這招金蟬脫殼之法,”她冷笑一聲,“只是你沒想到,結局竟會如此。”
“二位稍安勿躁。”老人開口了,留下一句話后便拂袖而去,“良人便在內室,至于余下之事,便非老夫所管了。”
數月后。
“拔劍吧!”清雪亮出那柄斷塵。
“我不是你的對手,我也知道對不起你。”他拔出長劍,“但要戰,便戰吧!”
數招過后,他被清雪一劍刺中小腹,跌倒在地。
正當她欲要再出手時,一個身影擋在她前面,也擋在他前面。
“你能不能……別殺他……”她緊抿嘴唇,眸中的眼神近乎哀求。
“為什么?”清雪反問。
“因為……”她緩緩地跪了下去,“他是我的夫君,不管你們之間有多大的仇恨,他都是我的夫君,如果你一定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清雪看著她,忽然笑出聲來。
她收了長劍,終于露出一個最明媚的笑容。
她笑著說道:“你們倆,欠我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