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停了下來，108號閉著眼睛看不到，但她的后背突然僵住了，她聽見了熟悉的、輕輕的抽氣聲。見她半天沒有反應，文櫻正想提醒她，就看到108號跳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沖過去抱住了正對自己的人。對方先是被她撲得一愣，108號哭著伸手去摸他的臉，男孩嘆了口氣，像哄孩子一樣拍著她的后背。從文櫻的角度看不見他的長相，那頭栗色的短發在陽光下絨絨的，仿佛落滿了金粉。注意到文櫻的視線，他回過頭朝她笑了笑，眉眼溫和。

108號牽著男孩的手，把他介紹給文櫻：“這是我弟弟，利納。”她有點局促地補充道，“我一直以為利納已經不在了，所以才沒跟你提過，抱歉。”

男孩朝文櫻伸出手：“利納。”

文櫻盯著他的手，卻沒有接過，利納耐心地等待著，文櫻悄悄用裙子擦了擦手上的泥土，才握住他的手，臉別向一邊。

“文、文櫻。”

“櫻是櫻花嗎？”他笑了，“真好聽的名字。”

文櫻很快發現，108號和這個弟弟沒有半點相似處。不管她說什么108號都會露出崇拜的眼神頻頻點頭，讓她充滿了成就感。但利納只會支著下巴微笑，文櫻覺得在他眼中自己就像一個愛炫耀的小女孩，她發泄似的扯著草葉：“我討厭他。”

“咦？為什么呀？”108號最近正因和弟弟重逢而滿心歡喜，聞言愣了愣。文櫻把臉埋進膝蓋間，聲音悶悶的：“總是一副了不起的樣子，誰怕誰啊。”

“不會啊。”

文櫻一下子怒從中來，她像揉面一樣擰著108號的臉，“他絕對是瞧不起我！絕對是！”

“不……會……”108號艱難地掙扎著，“疼……”

見108號又要哭出來了，文櫻才放過她。108號小心翼翼地爬過來搖著她的手，“櫻是我最好的朋友，利納是我弟弟，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她想了想，又困惑地說：“況且我覺得他挺喜歡你——呀。”她呆呆地拖長了最后的音節，文櫻擰著她的鼻子，滿臉通紅：“你你你不要胡說八道！”

“沒有呀。我好歹也是他姐姐，還是看得出來他在意誰。”

他能在意誰？文櫻心想，他只在意108號。利納唯一一次對她搭話是趁108號不在的時候，文櫻一向對他愛理不理，當時也只是把頭扭到一邊裝作看風景。他說：“你想去外面嗎？”

文櫻驀地轉過頭，利納凝視著她：“想不想？”他的神情完全不像是說笑。文櫻當然想離開，但憑她一個人力量有限，108號又一副不靠譜的樣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但是，走不了的話……”

“走不了也得死，留在這里也得死。”利納說，“姐姐是個笨蛋，她大概覺得三人維持現狀就好了。但留在這里沒有任何活路，我們早晚會成為神的祭品。只有出去才能活下去。你想活著得到幸福嗎？”

最后一句話太有誘惑力，文櫻的眼前竟然有些眩暈。她強迫自己站穩，“我——”

“你們兩個在說什么啊？”

108號不知什么時候冒了出來，正費力地爬上墻垛。利納把她拉到身邊坐好，“在說出去的事。”他的神氣柔和極了。

108號歪歪頭，一臉困惑：“出去？”

“對，到明亮幸福的地方去。”

“好啊。”108號點了點頭，她坐在兩人中間笑得很開心，“你們要走的話，把我也帶上吧。”

“那就說定了。”利納伸出小指，三人并肩坐在墻垛上，天空清澈得像一塊藍水晶，倒映著云朵的影子。陽光那樣好，幾乎讓人忘了身處何時何地。

三個人的小指勾在一起。

“三人一起，去明亮幸福的地方。”

“約好了哦。”文櫻說。

四人祭

晴朗的空地上，幾只鴿子正啄食著地上的面包屑。

大學城位于郊區，地域寬闊，校區修建得像公園一樣。通往教學樓的林蔭道兩邊種滿了梧桐，冬天的落葉還未盡去，枝頭已經煥發點點新綠。陽光暖軟，仿佛一層披在身上的羽紗，幾只肥嘟嘟的鴿子在空地上蹦來蹦去。秋把面包撕成小塊扔在地上，這些鴿子完全不怕人，有一只甚至蹦到膝蓋上啄他的手心。

“喂喂，這可是我的午飯。”秋把面包舉高，不遠處傳來哨聲，鴿子們紛紛撲騰著翅膀從地上飛起，灰色的羽毛落了一地。

“大概是生物學院養的寵物，所以不怕人。”一個人拍了拍椅子上的灰，自然地在他身邊坐下。秋說：“雖然天氣轉暖了，不過你穿這么少干嘛，顯得你腿粗啊。”

蕾拉一腳踩在他的腳背上。她穿著鵝黃色的針織衫，露出襯衣的領口，搭藏藍色的百褶裙和黑絲襪。秋見她手里拿著兩杯奶茶，便伸手去搶，蕾拉淡定地在兩邊都吸了一口：“你來搶啊。”她話音未落秋便奪走她左手邊的奶茶，毫不介意吸管上還留著唇膏印。蕾拉盯著他看了半晌：“……無恥。”

“你真的覺得是文櫻殺了人？”秋問道。他一口氣喝干了奶茶，把紙杯揉成一團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蕾拉說：“我才認識她幾天，怎么知道。”

“但你覺得不可能是她，”秋看了她一眼，“否則就不會跟到她的學校來了。”

蕾拉低著頭，熱氣沿著杯沿漫上來。“我第一次見到文櫻的時候，”她說，“她一個人在超市里推著滿滿一車食物。我當時就在想，到底是什么讓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只能從這上面尋找安全感。”

“我可沒想這么多。”秋仰面躺在長椅上，望著早春透明的天空。云朵仿佛被扯出的輕絮，風一吹就散開了。他朝天空伸出手。“她自說自話讓我很不爽而已。誒，往那邊靠靠。”他順勢往蕾拉的腿上枕，蕾拉站起來，秋的腦袋砰地一下撞上了椅背。

“你這是性騷擾。”蕾拉提醒他。

“……憑什么路加能我就不能？”

“因為你是男人，他是寵物。快點起來，他們下課了。”蕾拉把喝光了的杯子放在秋的額頭上，秋攔住了她：“等等，我去問。”

“有什么區別？”

“別管那么多。你等著，我馬上回來。”秋說著朝人群跑去，文櫻讀的歷史系，班里的學生以女孩居多。蕾拉看見秋攔住了其中的一個，他不知說了什么，女孩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她搖搖頭，秋又拿出手機，女孩才恍然大悟。這個過程不到一分鐘，蕾拉回過神時秋已經拿著手機走了回來。“你給她看了什么？”

“照片。”

“為什么要——你哪來文櫻的照片？偷拍的？”

秋不理會她：“和我們想的一樣，她們毫不知情。因為文櫻三個月前就沒來上課了。”

“不要轉移話題——”蕾拉愣了一下，“三個月前？”正好是莉娜突然出現在劇團的時間。

“似乎有不少男生喜歡她，但她一直寡言少語，也沒什么朋友。她最后一次出現在學校是昨天晚上，來辦了正式退學手續。然后……”秋摸著下巴，想起文櫻最后發的那條短信。“然后就被通緝了。警方和我們一樣，什么也沒問出來。”

蕾拉有些泄氣：“毫無進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