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的皮膚曬得黝黑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他給自己的桔園起名叫“美人折”。園中每一株桔子樹都成了他最親密無間的朋友。他每天跟著老伯們一起在園子里開溝、施肥、澆水、除蟲,忙的不亦樂乎。
他開始理解中國人數千年來的鄉土情結,每天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揮灑著自己的汗水,讓他對這塊土地的眷戀日益加深。
桔園經營得很好,第一年就獲得了豐收,春生在幾個大的電商平臺上都開設了自己的網店,得益于四通八達的物流體系,他的蜜桔很快就銷售一空了。這也給了他極大的自信和鼓舞,也讓一直提心吊膽的父母稍稍松了口氣。
春生將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桔園的經營之中。第二年,他在園子里搭建了一些兒童游樂設施,又劃出了一片親子采摘區域。顧客們口口相傳,很快就有了不少家庭慕名而來。
第三年,直播帶貨迅速興起。春生也親自下場做起了主播,他的直播不像一般的主播那樣在直播間進行,他用自拍桿舉著手機,在自己的桔園里閑庭信步。身后是蔚藍的天空和青翠的桔林,春生一邊走一邊介紹著蜜桔的品種、口感、價格。走過一個枝頭,看到成熟了的蜜桔,便隨手摘一個下來,輕輕地撥開黃橙橙的薄皮,塞入口中……
山中無甲子,歲盡不知年。春生不再關心今天是幾號或是星期幾,春天的花紅柳綠、夏天的灼灼烈日、秋天的層林盡染、冬天的皚皚白雪,大自然用自己的方式在向他講述著時間的流逝。
一個冬天的夜晚,春生窩在床上看書,墻上的電視獨自在播放著新聞。突然,一個熟悉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現在播放一則本臺記者剛剛收到的簡訊,濱海琪幽投資控股集團董事長張琪先生今天凌晨被發現在家中死亡,法醫鑒定結果為飲酒過量導致的心肌梗塞,警方已排除了他殺的可能。張琪先生是濱海市知名的投資家、慈善家……”
春生放下手中的書,看著電視畫面在張琪家的別墅游走,張琪的遺體已經被轉移了,但別墅里豪華客廳的擺設似乎仍舊保持著原貌:沙發上十分凌亂,公文包、衣物、文件散落在各處;前方的茶幾上堆滿了形形色色的紅酒瓶,高矮胖瘦各異,有的已經見底,有的似乎還未拆封。酒瓶周圍是幾個玻璃的高腳杯,也是有大有小。
突然,一個金黃的酒杯引起了春生的注意,雖然電視鏡頭不過是一閃而過,但酒杯亮麗的金色在一堆透明高腳杯中實在是太過另類和顯眼。春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那個自己幾乎已經遺忘了的圣杯。
所以這些年他才能這么快地崛起成為風云人物,春生想起數年前曾有人過來跟自己說起過張琪的暴富,心中的謎團也算解開了。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拿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繼續看起書來。窗外雪花紛飛,明年又有好收成了……
大雪連著下了兩天,第三天才放晴,氣溫也跟著驟降了許多。春生一大早就趕到了桔園,同大伙一起在園內查看,他們之前已做好了防凍措施,今年栽下的新苗也都長勢良好,并沒有受到風雪的襲擾。
當他們有說有笑地往回走時,迎面碰到一家三口由遠而近走了過來。
經過這些年的苦心經營,春生的“美人折”早已不單單是一個簡單的桔園了。民宿、溫泉、兒童游樂場、親子農業體驗園、采摘中心、傳統手工作坊,相關的配套也是愈加完善,前來游玩的游客也是越來越多。一些節假日更常常是人滿為患,不得不限流了。
迎面而來的一家三口顯是剛從民宿中出來,去欣賞雪景的。小男孩一開始走在中間,約摸兩三歲的樣子,看到雪十分興奮,一會兒跑到東、一會兒跑到西,時不時還伸出手抓起一把雪,扔到跟在身后的父母身上。
春生受著孩子的童真感染,腳下的步子也仿佛輕快了起來。不一會兒,孩子似乎跑得累了,伸出雙臂要媽媽抱。一旁年輕的母親溫柔地半蹲下來,將孩子抱了起來。年輕的母親重新站起身子,手指向前方,似乎在向懷中的兒子介紹著什么。不經意間,她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在注視著自己,微微側過頭來,目光與春生相遇在了一起。
頓時,春生仿佛被雷電擊中,癡癡地呆立在了原地。這張臉,這張無數次反反復復出現在自己夢中的臉,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這是真的么?!
對面的林依相隔幾步遠,她顯然注意到了面前男子異樣的表情,但當她真正凝神觀察時,她才認出站在自己眼前的是誰。只因這些年春生的變化實在太大了,皮膚早已曬得黝黑,繁重的體力勞動讓鬢角的銀絲漸漸增多,眉宇間的皺紋也明顯多了起來。變化更大的是他的衣著,為了方便干活,春生和大家一樣穿著一身單調的黑色棉襖,上面少不了塵土和污泥的點綴,看起來完全一副土生土長的農民打扮。
春生感覺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有無數的問題想要詢問,卻全都擁堵在了自己的喉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仿佛看到了林依眼角晶瑩的淚珠在閃爍,以至于她低下頭、拿出紙巾輕輕擦拭著什么。
春生又向前走近了兩步,來到了林依的跟前,他望著林依的臉龐,這么多年過去了,竟仿佛什么也沒有變化。只是也許是做了母親的緣故,似乎顯得更加溫存。
春生強壓下自己那急促的心跳,總算擠出了幾個字:“你……你還好么?”
“我很好,你呢?過得怎么樣?”林依有些哽咽地回答道,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懷中的兒子說:“小楚,來,叫陳叔叔?!?
懷中的男孩乖巧地喊道:“陳叔叔好!”
稚嫩的童聲仿佛融化了春生的心靈,他連忙擠出笑容,回應道:“你好!你好!”
林依的丈夫從一旁湊了過來,問道:“啊!恰巧碰到熟人了么?”
“嗯嗯!你好,我是林依的老鄉!”春生沒等林依開口,搶著回答道,向對方伸出了一只手。
握手的同時,春生偷偷地觀察了下對面的男子:個子很高,長得也十分神氣。不知怎的,春生內心竟突然感到十分欣慰。他向小楚的爸爸簡要介紹著園內的各種好玩去處,并指引他們前去的方向,一旁的林依只是抱著孩子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一家三口繼續向前趕路了,春生和他們道了再見,兩撥人便開始逆向而行。剛向前走了兩步,春生停下腳步,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林依和她的丈夫、孩子還在越走越遠,他們走上了一小片山脊,那里栽著一株碩大的紅梅樹。正值嚴冬,紅梅花開滿樹,艷若脂粉,映著雪色,顯得分外奪目。
林依的丈夫讓她抱著孩子站在樹下,他自己則不住地往后挪,尋找好的角度給妻小拍照。
春生遠遠地看著林依,她今天穿著一件雪白的羽絨服,同這白茫茫的天地融為了一體,一樣的潔白無瑕、一塵不染。他看著林依從紅梅樹下走出,慢慢翻過山脊,消失在了天際之間,卻永遠走進了自己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