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杼十三年,溽暑蒸騰著華夏大地,熱浪席卷九州。正在華夏部落族人在熱氣中炙烤之時,東夷戰場的捷報與黃河岸邊的密信同時打破了大夏王宮的靜謐。
姒破敵單膝跪地,古樹藤籠中的九尾狐九條雪尾輕顫,帝杼接過染血的青銅鉞時,商侯冥正被裹挾在濁浪之中——他腰間崩斷的青銅帶扣沉落河底,手中龜甲刻著未竟的治水圖,最終與泥沙一同沉積在孟津渡口。
此時的黃河堤岸,商侯冥正深陷泥潭。他腰間纏著浸透的粗繩,青銅腰帶扣早在三日前堵截決口時崩斷。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泥沙灌入他的口鼻,卻仍死死攥著刻滿水文的龜甲。“孟津九閘......分水......“最后的嘶吼混著濁浪,他整個人被卷入暗流。三日后,尸體在下游淺灘被發現,指甲縫里嵌著的河沙,無聲訴說著這位治水能臣的最后抗爭。
十七年后,帝杼之子帝槐即位。這位看似稚嫩的大夏新君,冕旒間綴著的槐黃玉珠隨步伐輕晃,宮墻外的千株槐樹正綻開花穗,金黃的花瓣飄落在他玄色王袍上,恍若神明降世。連昔日見過少康風采的老臣都對帝槐稱贊不已,被這位新夏后的神采儀態所深深折服。
登基大典那日,九夷來朝的樂舞尚未停歇,洛水與河水交界處的戰報已加急傳來。
洛水渡口,洛伯妘用身披玄色大氅,青銅面具下露出的雙目布滿血絲,面色莊重如古玉。他指節泛白地握著青銅戈,腰間玉佩隨呼吸微微晃動,映出眼底化不開的憂慮——洛水下游的麥田早已龜裂,族中老幼啃食樹皮的慘狀,成了他心底最尖銳的棘刺。他不明白天下大旱,河伯不忙于修渠灌溉,為何還要挑動干戈?
對岸,河伯馮夷斜倚在鑲滿綠松石的戰車上,身形消瘦如刀刻,顴骨高高凸起,眼窩凹陷處藏著深不見底的陰鷙。他慢條斯理地摩挲著腰間玉鉞,蒼白的唇畔勾起一抹冷笑,每根手指都纏著金絲護甲,“洛伯既知百姓疾苦,何不早早歸順?“話音未落,身后三百艘蒙著牛皮的戰船同時擂響戰鼓,驚起蘆葦蕩里的白鷺。
次日破曉,洛伯妘用率領五千精壯,踏著晨霧逼近河岸。他立于臨時搭建的瞭望塔上,青銅面具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馮夷!你斷我水源,今日若不撤壩開閘,定叫你血債血償!”回應他的是河伯戰船上傳來的刺耳笑聲,隨著令旗揮動,二十艘戰船破浪而出,船頭強弩驟然發射,利箭如雨點般射向岸邊。洛伯大手一揮:“舉盾!”盾牌組成的銅墻鐵壁瞬間立起,箭矢紛紛彈落在地。他轉頭對投石車部隊喊道:“給我砸!”數十架投石車齊聲轉動,巨石呼嘯著砸向河面,一艘戰船躲避不及,被砸中船舷,士兵們慌亂跌入水中。
首戰告捷并未讓洛伯放松警惕。三日后,探子回報河伯正在上游秘密集結戰船,還從周邊部落借來了火油。洛伯召集長老商議,最終決定趁夜偷襲。深夜,兩千死士乘著木筏順流而下,月光下,河伯的戰船靜靜停泊。待靠近后,眾人躍上甲板,短刀直取哨兵咽喉。馮夷從睡夢中驚醒,抓起玉鉞高喊:“穩住!”雙方在船上展開肉搏,洛伯妘用左沖右突,但河伯援軍趕到,洛伯只好下令撤退。此次交鋒雖未成功,卻讓雙方都意識到對方的狠辣。
帝槐帶著王師抵達時,戰場已成修羅地獄。燃燒的戰船將洛水染成赤色,箭矢擦著帝槐的冕旒飛過。新君摘下玄圭,站在燃燒的堤壩上,槐黃玉珠在火光中流轉著奇異光暈:“朕以夏后之名,即刻停火!”聲浪竟蓋過了轟鳴的戰鼓,廝殺的士兵僵在原地——傳聞帝槐出生時,庭院槐樹一夜開花,連商侯冥都曾斷言此子身負天命,貴不可言。
帝槐展開商侯冥遺留的水文圖,指尖劃過龜甲紋路:“兩河本可互通灌溉,如今開鑿運河,既能分流,又能通商!”馮夷正要反駁,忽見帝槐腰間玉佩閃過幽光,那竟是商侯冥治水時所用的青銅魚符。洛伯妘用率先拜倒:“臣愿遵王命!”河伯馮夷望著帝槐身后若隱若現的槐影,冷汗浸透狐裘。他仿佛看到昔日軒轅黃帝的身影,讓他不由自主就覺得自己的影子矮了下去。
帝槐面色如水,展開商侯冥留下的水文圖:“兩河本可互通灌溉,如今開鑿運河,既能分流,又能通商!“馮夷瞇起凹陷的雙眼,金絲護甲在案幾上刮出刺耳聲響:“開鑿運河耗資巨大,誰來承擔?“帝槐身后走出昆吾氏族長,手中捧著青銅鑄造的水利圖:“我族愿出三百工匠,五百青銅工具。但建成后,賦稅需上繳國庫七成。“
洛伯妘用盯著圖紙上蜿蜒的線條,青銅面具下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抱拳沉聲道:“臣妘用愿遵夏后命。“而河伯馮夷指尖的金絲護甲深深掐進掌心,良久才從齒縫間擠出:“既為夏后子民,自當效力。“這場看似水源之爭的沖突,實則是權力與資源的殘酷博弈。帝芬借昆吾氏之力,將兩河控制權收歸中央。運河開鑿那日,百姓們發現河道走向與當年商侯冥在龜甲上所刻幾乎分毫不差。
工程耗時三年,竣工時,商船往來如織,國庫日益充盈。
三年間,帝槐常頭戴槐花冠巡視工地,金黃花瓣落在圖紙上,竟與商侯冥的水文圖完美重合。竣工那日,商船往來如織,國庫日益充盈,夏王朝迎來了“槐黃盛世”。
帝槐在觀星臺召見姒芒,摘下腰間象征王權的玉琮,放在少年姒芒手中,道:“芒兒,你可知道當年商侯冥治水,不是僅憑一己之力?他任用熟悉水性的部族,讓能工巧匠各展所長。堯舜圣人,不在于事事親為,而在于識人用人。你看這運河,正是用昆吾氏的青銅技藝,借洛、河兩族的人力,才成就了這番功業。“
少主姒芒摩挲著溫潤的玉琮,望著運河上往來的商船,若有所思。
帝槐繼續說道:“治水要順應水勢,治國要順應民心。洛伯心系子民,雖有爭利之舉,卻也可善加利用;河伯心機深沉,但若能讓他為王朝所用,亦可成為棟梁。身為君主,要像大禹疏導九河一樣,讓每個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帝槐三十六年,宮墻外槐樹突然一夜凋零。次日,第一座“圜土“監獄拔地而起,青石上鐫刻著帝槐親手所書的訓誡:“不敬夏后者,囚于槐影之下思過。“當河伯馮夷因私扣商稅被投入圜土時,他望著頭頂交錯的槐枝,恍惚又見帝槐加冕那日漫天金雨。
在位四十四年后,帝槐在槐花紛飛的一個雨夜病逝。
繼位的帝芒沉痛不已,宣布大夏境內,縞素三日。他面色凝重,親自來到黃河邊,將玄圭沉入河中,舉行空前盛大的沉祭儀式。黑色玉圭沒入濁浪時,河面突然翻涌金浪,恰似帝槐時代的槐黃盛景。
祭河之后,帝芒東巡至東海之濱。當巨型海魚撞入漁網,魚腹內的“天命玄鳥“玉玨讓占卜官戰栗不已。但帝芒只是輕撫玉玨,望著商地方向下令:“啟用寒門賢才,重定祭祀儀軌,遷商侯后裔至殷。“他深知,父親帝槐用圜土鑄就的威嚴,與商侯冥治水的仁德,都是夏朝不可或缺的根基。
月圓之夜,守陵人仍能聽見黃河嗚咽,那聲音時而像商侯冥的治水號子,時而化作帝槐冕旒上的玉珠輕響。夏宮金籠中的九尾狐依舊優雅踱步,九條尾巴掃過時光,像昔日青丘之國無憂無慮的日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