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師父沒了

楚魂像是撒癔癥般呆坐在塌邊，怔怔盯著榻上昏睡不醒，連呼吸也已經冷卻了下去的老謝頭。

兩扇窗戶讓他不知從哪弄來的黑布蒙得嚴嚴實實，古瀟城的星河再怎么燦爛，也透不進一絲亮光來。

鋪不滿房間的燭臺光芒微弱，時動時靜地隨著他的呼吸聲安靜跳躍著。

楚魂盯著老謝頭的眸孔聚了聚。

這人實在太老太瘦弱了，與他映象中那個高大魁梧，騎著戰馬手握長劍，永遠緊跟在祖父身旁，沖鋒陷陣地替大靖百姓打下這一片山河的開國將軍，實在相差甚遠。

“徒兒就說嘛，”楚魂輕聲自語道，“您年輕時受過那么多傷，這副軀體早就壞掉了，這么多年了，怎可能安然承受得住這一身的強悍靈力，還能活蹦亂跳地到處騙酒喝，給人家當小工。”

楚魂摸出一塊手帕，坐上前去替老謝頭擦著臉，“感情您這老家伙是把靈力用來續命了，要不是這些靈力，您早就投胎入輪回了，對吧師父？”

耐心著等了好會兒，沒等到回應，楚魂又問了一遍，“對吧師父？”

仍舊是沒回應。

楚魂愣愣，眼神放空地抓起老謝頭，垂在塌邊已經了無生氣的冰冷手腕，一點一點往他正漸漸隨肉身枯死的靈脈中灌入從他以內抽出的靈力。

“師父啊，您為什么不說呢，”楚魂輕緩的口吻中緩緩攏上幾絲痛苦，“您為什么不告訴我，靈力是你維持壽元的來源，為什么不說呢?！?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取走師父的命，他只是想拿回魂鈴，他只是想把師父武功廢了，他只是害怕師父有一天也會幫著外人來對付他……

他只是，想要完成自己想要去做的事。

徐芊芊和尋風坐在院里，時不時地便抬起頭看向楚魂的那間屋子。

“主上很容易遷怒別人嗎？”徐芊芊問正擦著一把羊角匕首的尋風。

“不知道?！?

徐芊芊抬眼看了看又開始對他愛答不理，說三個字起碼得不耐煩皺了三下眉的尋風，頗有些幸災樂禍地挪榆道，“你跟在主上身邊挺久了吧，竟然連這也不知。”

擦短匕的手頓了頓，尋風陰沉地掀起眼皮看著徐芊芊。

這眼神十分冷厲，像是潛伏在曠野中的餓狼發出的冷光，刺得徐芊芊后背一僵。

“他做事是隨心情，心情這種東西，別說是我一個旁人，便是他自己，又如何能琢磨得透?！?

徐芊芊屏住呼吸避開這餓狼一樣狠的目光，合上嘴皮不敢再置一詞了。

“開過刃了?！睂わL把擦好的羊角匕首，貼桌滑到徐芊芊放桌上的手肘邊。

徐芊芊有些沒反應過來，“送，送我了？”

尋風冷冷看著她。

“謝謝。”徐芊芊拿起這把羊角匕首仔細打量。

匕首看上去應該有些年歲了，有好幾處甚至還生了銹，不過刃處瞧著仍舊十分鋒利。

徐芊芊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在柄首上看見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雨”字。

“這是主上給我配的？”徐芊芊抬頭有些錯愕地問。

尋風從鼻間哼出一絲冷笑，“配給你的？就憑你也配？”

“不是嗎？”徐芊芊指著那個“雨”字。

誰料尋風臉上的冷酷和不屑反而還愈發重了幾分，起身，“不是配給你的，你只是有暫時的支配權而已，替代貨?！?

“替代貨”這三字讓徐芊芊深深愣住了，待回身過來要問尋風這話幾個意思時，人已經鬼魅閃失般不見了。

徐芊芊定定起身，剛準備挪步去尋風房間親自找他問個清楚，替代貨是什么意思，她替的又是誰時，房間門被人拉開，楚魂走了出來。

徐芊芊忙繞開石桌走上前去，“主上。”

楚魂一雙過分晶亮干凈的眸孔很紅很腫，任誰都知道他肯定是哭過了。

偏生臉色又是足夠冷的，徐芊芊囁嚅著嘴唇，終是沒敢先說些別的。

“玄兔呢，”楚魂問，“拿到手了嗎？”

徐芊芊把玄兔從錦囊里掏出來，遞上去。

捧著小水晶細細看了良久，楚魂哼聲笑了笑，喃喃自語道，“這小家伙養得不錯，可以等著時機成熟后，隨時準備下鍋了。”

徐芊芊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著。

楚魂收下小水晶后，負手走下臺階，坐到石桌前斟茶，“想說什么就說?！?

徐芊芊定定心神，疾步走到楚魂身邊，猶豫再三后，把那把刻了個“雨”字的羊角匕首捧到了楚魂臉前。

“主上，這匕首……”

“不想要嗎？”楚魂喝著茶問。

“不不是。”徐芊芊連忙搖頭，還要再說些什么時，楚魂卻已經起身朝大門走了去。

·

墳冢立得很小很簡陋，可楚魂選的這塊地十分清靜，朝陽，有足夠的陽光。

他一直記得師父生前特別喜歡曝曬在陽光下，日頭越猛烈越喜歡，也不知在曬些什么。

小時候他問過原因，師父說，“這人就像生于陰溝里的雜草，不多曬點太陽，容易讓周邊爛泥捂得腐敗枯死。”

以前不明白，現在大概懂了一點，人心如深淵，可惜師父口中說的那點太陽，這輩子是沒法曬進他的深淵了。

“師父，”楚魂撫著墓碑，“如果下一世還能做師徒，徒兒和您一塊曬太陽?！?

一連深深叩了三個響頭后，楚魂直起身，緩緩戴上自己的金色雕花面具，轉身，踩著地上的枯枝敗葉，頭也不回地往回路走。

那串魂鈴他還是不指導師父藏哪了，可他知道，鈴鐺沒碎，不在了的是竄鈴鐺的那根紅線。

楚魂一直記得，父皇，姑且稱一聲父皇吧，父皇和母妃把他和楚生帶去謝疏將軍府拜完師，師父領著他們回來的那天在橋上，遇到了一個算命的瞎子。

瞎子毫不避諱地就給師父說過，“你這右手上牽著的小徒兒，將來準是大人您的死劫。”

師父當時沒說什么，卻將牽著他的右手手臂暗暗攏緊了……

楚魂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何在自己強行控制住將師父心緒，讓他把自己靈力抽走前，他為何會表現得那么順從。

楚魂倒有些忘記了，他家師父是個過分喜歡把命運交給老天爺的死頹者。

果然，有些事就是不能去深想，去回憶。

楚魂喉間一陣抑制不住地惡心，鼻頭酸得像是在醋壇里浸泡了十天八月。

他這戎馬一生的師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被他殺死了。

從此世上再無輕功王謝疏，而他，也沒了能呵斥自己，警告自己別往離經叛道路上走的師父。

再也沒人能嘮叨他了。

“哈哈哈……”

楚魂站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笑得涕淚四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