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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沂俐被驚醒得很突然。

她夢見一人拿著刀指著她的脖頸,她摸著腰際時,卻發現自己八荒匕首和蛇骨銀鞭都不曾帶在身邊。

因而她只能徒手握著那刀刃,雙手被利刃劃的鮮血淋漓,卻依舊不敢松開。

“我求你,你不要殺了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我祖父是大沂景順大帝,父親是當朝太子,你想要金錢,爵位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不殺了我……”

而那人似乎沒有打算理她,他手腕微微用力,沂俐尖叫了一聲,轉移了那人注意,因而她得以逃脫。

畫面一轉,她出現在了一條小路上。

道路兩旁火光沖天,餓得面黃肌瘦的流民蹲在路邊,眼神哀怨地看著她。

沂俐不住地將紅色裙子裙角從那些流民手中拔出,踮著腳尖,嫌棄地踩著流民臟兮兮的衣裳,在滿是血跡沒有盡頭的小路上奔跑著。

她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跑向何方,她只是盲目地奔跑著,不斷逃避著來自身后未知黑暗帶來的恐懼。

半路上,遇到一黑衣黑馬男子,沂俐抬頭,卻看不太清那人面容。

他向她伸出了手,她看著那只骨節修長的手,猜測黑衣男子是南奕,因而笑吟吟地將手輕輕搭在了男子手中。

而那男子將她拉上馬后,從后心一刀刺向了她。

沂俐猛然驚醒。

心口一陣絞痛,她咳了兩聲,往痰盂里吐了兩口發黑的淤血,只覺得胸口絞痛沉悶感去了不少。

看來是那老毒物與林太醫配的藥起效了。

她揉了揉心口,坐起時,隱隱約約聽見了兵甲撞擊聲。

“挽翠?挽翠呢?”她聲音沙啞,翻身下床走到鏡子前,看到自己慘白得如同鬼魅一般的臉色。

“郡主?”

沂俐如同鬼魂一般游蕩在屋內,她手扶著腦袋,仔細回憶著噩夢的內容。

“挽翠,外邊……發生了什么?”

挽翠見她面色蒼白,烏發從面頰邊垂落,嘴角是勉強壓制住的驚魂未定,一個箭步擋在了她面前。

“郡主,太子有令,他……讓您今日在屋里呆著,哪兒都別去?!?

沂俐接過身邊小丫頭遞來的普洱,喝上了一口,唇色逐漸恢復正常。

她定了定神,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讓人膽寒的東西:“所以,是肖驍他們攻進城了,是么?”

挽翠與那小丫頭對視了一眼:“郡主,我等誓死……”

沂俐煩躁地揮了揮手,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們:“打住,本郡主武功傍身,區區戰火傷不了我?!彼甙恋仄沉怂齻z一眼:“所以,他們為何不讓我出門?”

挽翠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沂俐的面色:“郡主,太子殿下也還留在這同方會館中,只有小公爺……他……”

“快說,他怎么了?”

“昨日半夜便不見了蹤影。”挽翠低頭思索一會兒,“或許是出城帶兵攻城了罷?”

“唔……”沂俐眼珠轉了轉:“那就……更衣備馬,本郡主要出去走一遭!”

“不行!”

沂俐冷然:“有何不可?”

“郡主,道路兩邊都是流民,您出去定會被……”那小丫頭在沂俐的瞪視下聲音逐漸減小,“團團圍住,脫不了身。”

沂俐撩開左臉頰邊長發,語氣淡然:“戰事緊迫,同方會館外的士兵大多被調去城頭守城我們不如開了同方會館大門,給那些流民施粥,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這……這又是為何?”

沂俐眼底多了一分算計,她字斟句酌,口吻卻輕描淡寫:“玉城攻破之日便是蕪疆劃入我大沂版圖之日。”她頓了頓,“外邊的流民將來都是我大沂子民,他們的情緒遲早是要安撫的。”她咧嘴了,露出一個討好又勾魂攝魄的笑容來,“與其放任他們,讓他們成為大沂軍隊進城后的不確定因素,咱們不如提前收買人心?!?

她手腕翻轉,笑臉盈盈:“這樣,對誰都好。”那張如花蕾般嬌嫩的面龐倏然亮起似的,那抹無辜的笑容里摻雜了一絲戲謔,“除了玉紫恒”

挽翠愣了愣。

“好,我去稟報太子殿下?!?

沂俐她爹對她這一想法表示出高度贊揚與欣賞。

她與挽翠立在她爹書桌邊,交換了一個勝利的眼神。

隨即,她爹袖子一甩,表示她在白日做夢。

沂俐不解,她委屈巴巴地撅著嘴:“為什么不可以?”

她爹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你知道那些流民里都是些什么人么?你知道他們會不會傷了你么?你知道他們會不會……”

沂俐認認真真地盯著她爹烏黑深邃閃著三丈怒火的眸子,認認真真地回答:“我知道啊?!?

她爹被她淡定的語氣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好啊,皓陽,我不管你了!”

同方會館前院如沂俐預期般打開,流民涌入,很快,同方會館前院便摩肩接踵,院內珍貴的花草植物被踐踏得一干二凈。

沂俐躲在暗處看著那些被踩入泥土的花花草草,有些肉痛。

那些端著粥碗的流民或是安心坐在院子里,或是端著碗出了同方會館大門奔走相告,或是與同方會館內護衛爭執,求他們再多給自己一碗粥……

沂俐望著衣衫襤褸的流民,內心毫無波瀾。

自識字那一日起至今,她殺的人甚至比這一院子的流民還多,又怎么會在意這一院子流民的死活?

總結下來,不過是收買人心這四個字罷了。

她冷冷地躲在回廊拐角處望著這塞滿了一整座院子的流民,又在心中估摸了一下玉城流民數目,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么多人,自己也安置不過來,不如……

她認真思索了一下自己的計劃,搖了搖頭。

若是當真要這么搞,自己一人也搞不了。

她冷漠地瞄了那人群一眼,偏著腦袋又思索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在她看來,這些流民無異于蝗蟲螻蟻,他們所經之處寸草不生,而他們的性命就如那螻蟻一般輕賤。

隨隨意意,就能踩死了。

“挽翠?”

“郡主找挽翠何事?”

沂俐回首瞄了一眼那些流民,語氣簡潔又輕蔑:“這些人我不放心,你替我盯著一點。若有敢鬧事著……”她咧嘴笑笑,“先當眾拂了他面子,待他離開同方會館后,你們明鳳軍再找個機會滅口。”

戰亂之中,死去一兩人,也不會有人在意。

挽翠直視著她的眸子,只覺得那雙璀璨的眸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熊熊燃燒。

“但憑郡主吩咐?!?

沂俐笑著拍了拍挽翠的胳膊,她接過下人遞來的韁繩,摸了摸腰間銀鞭,翻身上馬,抖了抖手中韁繩,她坐下那匹膘肥體壯的馬便撒開了蹄子,一溜煙從同方會館后門溜了。

小路上四處都是往同方會館方向竄去的流民。

沂俐漠然看著躺在地面上不住呻吟的卻胳膊少腿的流民,厭惡地從他們手中抽出她火紅衣裳的下擺。她皺起眉頭努力忽視著難民們發出的讓她頭皮發麻的哀嚎,卻忍不住一馬鞭狠狠抽在了坐下那匹毛色油亮的——伙食比難民們好的黑馬身上,那黑馬揚起了前提,長嘶一聲,隨后前蹄落在了兩堆難民身上。

她勒馬,而那馬卻像在和她鬧脾氣似的,從那兩堆難民身上踩過。

沂俐大驚,而那黑馬卻失控似的不住向前沖著,道路兩側難民紛紛避讓,也有人躲閃不及,死在了馬蹄之下。

她蹙眉,拍了拍那馬兒的脖子,那馬兒揚起頭,鼻子里噴出了怒氣。

沂俐無奈,摸出了隨身帶著的一塊龍須酥,嘆了口氣,滿是不情愿地塞在了那馬兒口中。

那馬兒嘶鳴了一聲,歡快地放慢了腳步。

沂俐撇嘴,慶幸自己出門時扯了一塊布遮住了臉,到時候若是有人質疑起來,自己便栽贓同昌公主好了……

她想到這兒,心里默默對已經被玉紫恒關在了景仁宮中的同昌公主道歉。繼那日誣陷張公子與她不清不白后今日又誣陷她當街縱馬傷了流民無數。

她搖咬著下唇。

反正自己也沒有一丁點不好意思。

縱馬闖過一片小樹林。

她單手勒住馬韁,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那匹馬的脖頸,那馬屁縱身一躍,而她翻身,藏在了馬腹之側,一支閃著幽藍光澤的箭矢呼嘯而過,她偏了偏腦袋,那支箭穩穩插在了她身邊的一棵樹上。

箭矢插入的附近,開始發黑腐爛。

沂俐微微蹙眉。

腰間長鞭抽出,她手腕轉動,長鞭微微一勾,便有了鮮血噴濺出的聲音,她抹去噴在了面頰上的鮮血,聞著那血腥氣嫌棄地皺了皺眉,眼角余光瞄到鮮血順著銀鞭血槽滴落時,卻也心滿意足地笑了。

那笑容像是綻放在地府黃泉路上被無數人鮮血灌溉的曼陀羅花一般,固然嬌艷,卻又極近罪惡,陰狠毒辣至極,讓人不敢接近。

彼時,坐下黑馬恰好越過地面上的絆馬索,它洋洋自得地撒開蹄子,在這片林子里以更快的速度飛奔著。

都說萬物皆有靈,而她坐下這匹馬,很敏銳地感受到了她的緊張。她伏在馬上,獎賞似的撫摸著它:“若是咱們安全到達了城門,我就在給你一塊龍須酥。”她用那帶著血腥氣的手摸了摸腰間,“恰好還剩下一塊,就看你表現了?!?

那匹馬低低嘶鳴一聲,在樹林曲折蜿蜒的小路里奔跑著。

低低的樹枝劃在沂俐的面紗與發髻上,很快,她的面紗被劃的稀爛,而長發也散落,發髻上那一枚芙蓉玉簪落地,被她的馬兒踩在了泥土之中。

烏發垂落,那馬兒像是知道她玉簪滑落一般,低低嘶鳴一聲,放慢了腳步,似是想停下,讓沂俐下馬撿起那玉簪似的,而沂俐拍了拍它,它又開始飛奔。

不過是一支玉簪罷了,丟了便再尋上一塊寶玉再打造上一支一模一樣的,有什么值得留戀的?

她心不在焉地摸著殘留著血腥氣的面頰,猛然想起自己的夢境,心里頓時拔涼拔涼的。她的指尖緊緊捏住那銀制長鞭,隨著馬匹顛簸,她甚至能聽見中空銀鞭之中灌注的蛇毒的流動聲。

一柄利刃猛然朝著她的脖子刺來,她先是愣了愣,隨即,鬼使神差地,用手接住了那利刃。

深深的傷口刺痛著她,她感受到那鉆心的痛苦時,猛然回過神來。鉆心的疼痛激起了她的怒氣與兇性。長鞭甩出的那一剎那,她便聽到了一聲慘叫。

那一鞭夾雜著真氣含怒而至,若對方是個練家子,現在怕是早已爆體而亡了。

沂俐將長鞭夾在了腋窩下,從衣裳撕下一綹布條纏緊了傷口。

那深深的幾乎能見到白骨的傷口帶來的疼痛讓她幾乎昏厥了過去。

掌心細小的傷口尚未痊愈,現在又多出來一道這么深的口子。她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傷口會不會在掌心留下疤痕。

血液滴在了坐下那匹極通人性的黑馬身上,那黑馬感受到了沂俐受了傷,似乎也憤怒了起來。

它嘶鳴了一聲。

沂俐呆住了。

她拍了拍坐下那匹黑馬,伏在它身上:“你是嫌我還不夠狼狽,是不是?”

那匹馬彎下了腿,一支箭貼著沂俐背脊擦過。

登時,冷汗岑岑落下,沂俐摸了摸額頭,喘了口氣,勉強讓自己保持鎮定。

隨后,那匹馬又高高躍起。

這次不是絆馬索,是一道細細長長卻極其鋒利的能隔斷馬腿的鐵絲。

她蹙眉,帶楞銀鞭甩下時,那鐵絲斷了,而那銀鞭卻也染上了一抹黑。

有毒?!

這謹小慎微窮追不舍趕盡殺絕的手段,倒是很像一個人呢……

很像她自己。

想到這兒,她又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

自己縱馬出了同方公館本就是一時興起,去各個城門的大大道路少說也不下五十條,為何這些人卻偏偏能在這片林子里布下天羅地網,像是務必要置自己于死地似的?

將自己的癖好摸得一清二楚,能預判自己的選擇,這究竟是什么人?還是說,這天羅地網根本就不是為了自己布下的?

她揉了揉額角。

若不是自己,又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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