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姝想也沒想,轉過頭去,瞪住他。
任峻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沒發現一塊破玻璃就跟照妖鏡一樣把他的心思照得明明白白,與顏姝看似兇巴巴實則沒有任何威懾力的眼睛四目相對,仿佛還給他增加了點勇氣,于是他狗膽包天地摸了摸師姐的軟軟的頭發,毫無靈魂地安慰道:“顏姝,不要不開心啊!”
“?”顏姝黑人問號臉,拍掉他的狗爪子,“你找死啊,敢拍我頭。”
“我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想安慰一下你嗎?你知道生氣多容易長皺紋嗎?我說你們女孩子的心真是海底針耶,剛才還跟我嘻嘻哈哈的呢轉眼間就……”絮絮叨叨的聲音在顏姝警告的眼神下逐漸減弱,任峻緩緩閉上自己的嘴巴。
顏姝本來就是接到那個人的電話之后,習慣性地低落一下,被他一打岔,勉強笑了一下:“剛才還說我不老,現在就擔心我長皺紋了。”
回學校路上好說歹說才見顏姝情緒好轉起來,任峻舒了一口氣,將人安全送回宿舍之后,還沒急著走,鞋子無意識地在地上磨蹭著,從口袋里掏出手機。
好友請求通過之后,任峻在思索著如何措辭,對方就已經發來消息:“是任峻嗎,我是顏昳,你是不是傷口哪里不舒服?是留疤了嗎?”
顏昳聽說任峻找她,很是有些驚訝,而且一托馮余再托方杰,一波三折,她想當然是以為他終于要秋后算賬了,語氣很緊張。
“不是。”
“那是怎么了?”她才不認為任峻是吃飽了撐著的。
“顏昳,我有點事想問你,但是我找你這件事兒你別跟你姐說。”任峻一字一句地打著,“我想冒昧地問一下,你姐和家里的關系是比較緊張嗎?”
好一會兒都沒等到顏昳的回復,他有些煩躁地揉亂自己的頭發,站在那棵熟悉的大榕樹下,差點沒把樹皮摳禿嚕了。
見到聊天框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任峻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卻見顏昳先是發了一個:“哈哈哈哈哈。”隨后緊跟一句:“我可以告訴你啊,但是你先告訴我,你想做啥啊?萬一拿我家消息出去亂揚怎么辦?”
我想做什么?
任峻微微彎起嘴角,敲了一行字,就收起手機,準備打道回府,回宿舍再跟這小妮子詳談。
某大一女生宿舍。
顏昳像沒骨頭一樣癱在椅子上,敷著面膜,低頭啜了一口熱乎乎的奶茶,好不自在。
聽到手機信息提示聲,她的眉眼里瞬間染上幾分中年婦女似的八卦與好奇,咔一聲解鎖手機,任峻那一行短短的幾個字,成功讓她把那口奶茶吐回杯子里。
見狀,舍友咿的一聲,十分嫌棄:“好惡心啊你,見鬼了你?”
顏昳盯著屏幕,喃喃道:“我的天哦……”
“沒想做什么,就想做你姐夫。”任峻如是說。
顏昳驚得魂飛魄散之后,好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緒,她是沒想到自己一撞撞出個姐夫來,問題是這小姐夫跟她一般大,怎么想都有點別扭,而且在她的概念中,她姐那種性格的人,打死都不會接受一個比她小的男朋友。
“你來真的啊?!不是吧!我姐不喜歡吃嫩草的!”
任峻恬不知恥:“嫩草有什么不好的?一般人還吃不上呢。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要回答我的了。”
“哎這事兒……我說了你可別告訴我姐,就爛在肚子里!誰也不許告訴啊!”顏昳其實沒把這件事當成太嚴重的事情,但是礙于她姐每次回家都沉默是金的樣子,她總覺得這事兒可能對顏姝的影響要大得多。
畢竟事情發生的時候,顏昳才五歲,連小學都沒上。而僅僅也只是個二年級小學生的顏姝小朋友,卻因為比她早出生兩年,就理所當然地比她承受了更多,也記住了更多不美好的回憶。因此在顏昳看來,那段時間只是離開了自己居住了五年的家,搬到了一個新的房子,住進了一個陌生的女人,父親還是這么早出晚歸,而姐姐顏姝還是這么優秀勤奮,只是比以往更加疼愛她了。
而對于顏姝來說,她卻被迫地看清楚了父母離婚時丑陋的、猙獰的面目。在母親聲嘶力竭地扯著父親的衣領,讓他把那個賤女人趕出去,而父親卻把母親像丟垃圾一樣丟開的時候,七歲的小顏姝緊緊地用小手摁住了妹妹的眼睛,渾身發抖地將她推回房間,自己把同樣抖如篩糠的媽媽攬入懷中,哪怕她的胸膛并不寬厚。
“媽媽,媽媽不要哭……”小顏姝哭著想要擦干媽媽的眼淚,眼瞧著怎么擦也擦不干凈,自己的淚水卻也跟著一滴滴地砸向地板。
顏父看著抱作一團的母女,不耐地扯了扯領帶:“顏姝你在這里做什么,和妹妹一起在房間里待著!大人的事情不要管。”
小顏姝哭成淚人兒,卻害怕媽媽再一次被無情推開,毅然緊緊摟住媽媽:“爸爸,爸爸你不要拋下我們……顏姝會乖,努力學習,妹妹也會乖,不調皮了,你不要拋下我們……”
顏母再也說不出話,只是痛哭失聲。
看著女兒這個樣子,顏父的鐵石心腸也動搖了,將她像小時候一樣抱起來,卻依然連一個眼神也沒有施舍給與自己同床共枕十年的妻子。
顏父確實沒有拋棄她和顏昳,兩個孩子的撫養權都給了他。
在顏昳為數不多的記憶中,有這樣一幅畫面。
母親不知何時瘦削了許多,抬起巨大的行李箱時很吃力,臉色蒼白如紙,將她們兩姐妹緊緊摟在懷里,力氣大得她感覺有些疼,于是掙扎了一下,卻見平時總是很愛笑的姐姐臉上淌滿了淚水,用微弱的聲音問:“媽媽,你要離開我們了嗎?”
“小姝,媽媽對不起你們兩姐妹……”母親的聲音很沙啞了,眼睛再也流不出半滴眼淚,“但是媽媽實在沒有條件撫養你和小昳。小姝這么乖,能答應媽媽一件事嗎?”
小顏姝只是抬頭看著她,隨后重重地點頭。
“小姝要照顧好妹妹,好嗎?”母親摸了摸小顏昳的腦袋,她還無辜地回望,不清楚姐姐和母親為什么哭得這么傷心,只覺得母親的情緒太復雜,但氣氛里的不安都要溢出來了,她感覺很不適。
“小姝很乖,妹妹還小,你要好好保護她。你們的爸爸不是一個好丈夫,但是或許會是一個好父親,至少能保你們衣食無憂……至于那個女人,媽媽也沒心思再去爭什么了,只求你們兩個幸福安康……”說到最后,母親已經不知道在和誰說話了,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
母親最后離開家的時候,顏昳終于大哭出來,掙脫姐姐的懷抱,要和她一塊出門,顏姝費了好大勁把她扯開,笑著和媽媽揮手,其實聲音已經抖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瘦削的女人好幾次回頭看她們,見到哭鬧不止的小女兒被微笑的大女兒緊緊摟在懷里,松了一口氣,終于咬咬牙,最后一次頭也不回地離開。
顏昳再也沒看不見母親的身影,哭得嗓子都啞了,直喊著要媽媽,恍惚間被一個小小的懷抱摟住,聽見顏姝終究也哭了出來,卻是極其壓抑地哽咽,像是把所有哭聲都堵在喉嚨里:“小昳,小昳,不哭了,媽媽看到我們哭會不放心的……”
很快,父親就把房子賣了,買了一套更大的房子,也住進來了一個陌生的女人,看上去很和善,顏姝和顏昳都管她叫“阿姨”,井水不犯河水,顏姝從來不讓她過分親近那個女人,也不讓她沒禮貌,只是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就連和父親也一樣,他給她們提供了良好的衣食住行條件,卻也從不過問她們想要什么、快不快樂、高不高興。
但是顏昳從來不覺得不開心。
因為她的姐姐,永遠都站在她身前,保護她,她開心的時候,姐姐比她更開心;她被欺負的時候,姐姐二話不說就幫她找回場子;就連她上大學找男朋友了,姐姐一邊不放心,也一邊祝福她。
顏姝是真真切切的,盡她所能的,照顧自己的妹妹。
這種照顧與被照顧,需要與被需要,已經成為她們心照不宣的默契,顏昳有時候并非真的這么傻,但是在顏姝面前,她已經習慣地去依賴,展現她脆弱的那一面,而顏姝也把保護和照顧她當作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或許這也是顏姝為什么總把他們一群人當小朋友看待的原因,有時她甚至忘了,自己也不過在顏昳出生的時候,是個剛學會說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