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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形煉丹爐

秦書章看過王盤的《賣拐》,知道這個年輕人在小品上很有天賦,但是相聲和小品終究是不同的。

就憑王盤硬要往相聲上加導(dǎo)演這一項,就讓秦書章看出了這個年輕人不懂相聲。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年輕人寫出來的相聲臺本竟然還不錯,所以這家伙究竟懂不懂相聲?他想干什么?……

王盤不知道秦書章心里想什么,聽秦書章說“好了”,他也就一點頭,“那開始吧。”說著收起了手機。

秦書章和關(guān)淮這便開始了。

正常的說相聲,倆人是要先墊話,然后再入活兒的——這里的“活兒”,指的就是《我要反三俗》這個臺本。

前頭的墊話則是演員自己發(fā)揮,往往是承接上一個節(jié)目,將觀眾的注意力集中到他們身上,之后入活兒效果才好。而墊話的時間長短不一,短的就幾句,長的十幾分鐘都不好說,,怎么墊、墊沒墊好、何時入活兒、怎么入活兒,這些都是有講究的,就很考驗相聲演員的積累和基本功了。

不過兩人這也不是正式演出,就是對活兒,所以直接就來了。

秦書章拉長聲音:“相聲是來自于人民中間,謳歌了百姓。”

關(guān)淮一點頭,“是。”

秦書章看看關(guān)淮,“我希望你們能夠……群謳。”

關(guān)淮還是一點頭,“對……”猛地一搖頭,“不對,我們打群架來了!?”

秦書章沒接,皺著眉,一擺手,“停一下,師哥,我覺得這里差了點味兒。”

……

王盤在一旁看著,瞧出了秦書章是逗哏、關(guān)淮是捧哏,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該怎樣利用“導(dǎo)演”這個身份給倆人添亂。

機會不好找。

很多時候他還沒說什么呢,秦書章關(guān)淮兩人自己對著對著就修改起來了,看著確實不像是需要導(dǎo)演的樣子。

王盤兩次三番想要切入,也找不到排《賣拐》時那種信手拈來的感覺:排《賣拐》的時候,他就像是在看一個篩子,隨口就能插進去,但是看秦書章和關(guān)淮兩人對活兒,他就像是在看一個破桶,每當(dāng)他靈覺一動想要順著破洞插進去,這兩人自己就開始補洞、把他擋住了,不讓他插。

不過他王盤是什么人?沒洞他也給扎一個出來!

王盤眼珠子一轉(zhuǎn),在兩人又對活兒的時候喊了停。

“停!”

秦書章和關(guān)淮還不適應(yīng)兩人對活兒的時候旁邊有個導(dǎo)演指揮,怔了一下,這才齊刷刷地扭頭向王盤看過來。

“關(guān)哥,你這兒不對,你得跳……”

王盤隨口瞎扯淡,開始扎洞,話剛出口卻是心頭一跳。

這感覺他太熟了,立馬嚇得住了嘴。

秦書章關(guān)淮齊齊看著他,就想看這導(dǎo)演能說出個什么二五六來。

稍待一陣后,王盤接著說了下去,卻是轉(zhuǎn)了口風(fēng):“沒事,我想想那樣好像也不行,你們繼續(xù)。”

秦書章和關(guān)淮于是又接著對活兒。

王盤在一旁看著,卻不甘心。又觀了一陣后,決定再試一次。

“停!”

他又喊了停,待兩人看過來后,說道:“秦哥,你這慢……”

可話剛出口,心頭卻又是一跳,搞得他不敢說下去,只能再次住口。

如此幾番嘗試后,王盤難受了。

他這幾次嘗試倒也不是次次都被警告了,也有那么兩次是順利地胡謅出來了,給秦書章和關(guān)淮添了亂,但是這比例太低了呀。

這不行,他這導(dǎo)演可不能掛名吃干飯、占人便宜,那不是他風(fēng)格。

王盤眼珠子再一轉(zhuǎn),又想到一個法子。

“兩位,先停一下。”

王盤高聲呼喚,讓秦書章和關(guān)淮停了下來,然后他說道:“我看你倆臺本也熟悉得差不多了,咱直接來正式彩排吧。”

說著,他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往自己大腿一拍。

“對活兒對活兒,再怎么對,最后也是要上場見真章的,咱就實際操練起來,看你倆能不能把我給逗樂了,或者讓我叫好。我就當(dāng)一個調(diào)試板,可以讓你們根據(jù)反應(yīng)現(xiàn)場修改,不至于到時候臨場抓瞎。”

“你倆就當(dāng)我是觀眾,現(xiàn)在是正式演出,咱直接來吧!”

秦書章和關(guān)淮對視一眼,最后開口:“成。”這便開講了。

王盤看著聽著,一開始心里還不免有些忐忑,可是聽著看著,他心里穩(wěn)了。

就像他猜測的那樣,他聽這倆人說相聲一點感覺都沒有,始終保持著面無表情。

秦書章和關(guān)淮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們好幾個包袱下來都瘟了。

包袱瘟了很正常,但凡說相聲都遇到過,畢竟相聲這東西講究看菜下飯,不同的觀眾愛聽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就像有的人不吃酸,你偏偏給人家整一瓶山西老陳醋,人家能樂意嗎?

但連續(xù)幾個包袱都瘟了,還是很能亂人心的。

要是換個功底不足的年輕人來,現(xiàn)在心里大概慌急了,能不能繼續(xù)說下去都不知道,可這兩位說了幾十年了,什么場面沒見過?

老哥倆很淡定。

他們開始繞著臺本現(xiàn)砸掛,又切哏,文哏、武哏、倫理哏輪番切入,這一遍不行再來一遍,這段子不行再換一個,甚至開頭還自己給自己的上一遍表演墊話,對于冊子本身的內(nèi)容也是揉碎了重組成各種形式……

但不管他們怎么說,王盤就是不樂。

秦書章和關(guān)淮發(fā)現(xiàn)了,王盤是真的很認真在看、在聽,但就是不樂。

自始至終,王盤的眼尾、嘴角就沒有過一絲笑意,更別說笑出聲了,叫好自然也是沒有。

這就是王盤的策略。

他就是要依靠自己這個看表演沒感覺的特質(zhì),讓這兩人不斷變卦,把他們倆變亂、變暈,變到他們自己都懷疑人生,變到他們倆到時候上臺了都不知道該怎么說!

……

一開始彩排的時候,秦書章和關(guān)淮并不怎么認真,更像是在應(yīng)付差事。

這也怪不得他們,畢竟馬上要下崗的人了,哪能指望他們拿出十二分的努力來呢?能夠堅守崗位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可是現(xiàn)在不同了。

秦書章和關(guān)淮徹底認真起來了,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

王盤的“挑釁”激起了他們作為一名相聲藝人的驕傲,十八般武藝、幾十年所學(xué)懟著《我要反三俗》的冊子盡相使出,各種拆解、融合,從白天說到天黑,除了吃飯喝水上廁所,其他時候全在排,非讓王盤笑出來不可!

這種排練方式,如果換兩個基本功不足、經(jīng)驗不夠的人來——比如說一隊二隊的那幾位年輕相聲演員——此刻他們就真要像王盤所期待那樣把自己給排昏頭了,再不然就是無東西可再變,于是開始自閉。

可惜,這倆人是秦書章和關(guān)淮。

老哥倆這一輩子都在說相聲,積累之深厚,絕非一天可掏盡,經(jīng)驗之豐富,更讓他們不會輕易迷茫。

他們不僅沒有昏頭、懷疑自己,反而將這個《我要反三俗》的冊子不斷變化出各種模樣來,排練室內(nèi)也陷入一種奇妙的狀態(tài)。

這種狀態(tài),非要形容的話……

就像是在煉丹。

大馬金刀、面無表情的王盤就像是一個無比堅固的煉丹爐,自帶三昧真火的那種,秦書章和關(guān)淮則是煉丹爐中的輔助藥材,最后的主藥材是《我要反三俗》的冊子。

在三昧真火的灼燒下,煉丹爐里的這些藥材正在不斷地翻滾、煉化、融合,誰也不知道最終會煉出一爐什么樣的丹來。

唯一知道的是,周三這天一直到晚上下班,王盤都沒笑過。

周四從上午排到下午,王盤也沒笑過。

而晚上,就是三隊例行的周四公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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