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后，張懷秋借了學校的舞蹈教室，偌大的鏡子把空曠的教室放大兩倍，燦若星辰的燈光，是我最喜歡的樣子，溫暖的燈光，能驅散不安和寒冷，帶來了希望和期盼。根據我們的討論，這次舞蹈的造型主題為“初戀”，要在原有造型基礎上變化出多個造型并且使之連貫起來，想象很完美，操作起來就強差人意了。選用《永遠在身邊》的音樂，整首歌旋律清新，讓人都有戀愛的感覺。八人的組合，男女各半，開始的副歌部分用的情景劇開頭接著是雙人舞慢三的方式完成副歌，然后RAP的部分就換成男女分開，用比較輕快的舞步，配唱部分的慢節奏換成男女互動，但過程不接觸。要考慮到不被學校刷下來，所以盡量偏純純的視覺。大綱已經完成，接下來就是跟張懷秋重新演示一遍，然后記錄下來，就召集學生能開始排練了。

跟著音樂，張懷秋背對我，我敲了敲他的肩膀，副歌部分響起“Baby boy永遠永遠手牽手，一步兩步一起走，永遠永遠要記得，我們要一起生活，”他轉身，柔情似水的眼神，牽手的那刻，我承認我淪陷了，只知道臉漲的跟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澆點水就能發出呲呲的聲音，腦袋開始缺氧，腳也有點不聽使喚，副歌END的動作用力過猛腳崴了，張懷秋一把扶住我，輕輕的脫下鞋子，只是有點紅腫沒傷著筋骨，冷敷一下就能緩解的疼痛。這時的他眉頭緊鎖，把外套脫下綁在我的腰間，蹲下來背起我，我尷尬的拉一下短裙。

“張老師，不用了，我還可以走。”他沒有回答，“張老師，我沒事，這樣被學生看到很不好。”

“現在這個點學校已經沒人了，這里是七樓，我想我應該不會讓你一只腳撐著走下去。”

我有點慫的不敢講話，他的后背的體溫像陽光般的溫暖，心里那不可觸及的角落都暖和起來，此時的美好，含蓄，彼此不提，就像好朋友那樣。

發現打印機沒紙了，就去物料倉庫搬了一箱，這種事是我們做助理的一日三餐，上到出席各種研討會，下到鉆倉庫搬資料，斟茶遞水，文案演講都是我們的工作范圍。本來的我穿著八厘米的高跟鞋搬一箱教科書同樣健步如飛，可是昨晚剛剛崴了一下還有半點后遺癥，使得我走路有點像腳受傷的鴨子一瘸一瘸，剛從教室出來的白子謙看到這一幕，直接奪過我手上的那箱打印紙，然后嫻熟的幫我把打印機的紙裝好，我不知所措的說了句：“謝謝。”

“你腳是怎么回事？”他帶著責備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昨天編舞的時候不小心崴了一下，已經好了。”

“放學后，等我，我有話跟你講。”然后直接回辦公室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像一根電線桿一樣杵著。原以為我們不會有交集，做夢也沒想到還能聽到他嘴巴說出“等我”這種話。當初判我死刑的時候，我發誓再見他的時候一定會一腳踹到他斷子絕孫的，如今還是沒能執行，雖然已經沒有曾經的怦然心動，但是還是有所留戀，畢竟曾經真的很愛。莫莫曾經講過，如果你還不能倘然的面對他，證明你還沒愛上其他人。

經過體育場，看到正在跑八百米的學生們，想起當年自己的弱項就是長跑，每次都是倒數，還記得初中剛入學就被拉去跑，直接撞到體育助教的學長懷里，當時跑到頭暈眼花，都沒看清楚學長的樣子，現在想來真的很搞笑，像極了現在這班孩子，個個都怨聲載道，但是又不得不服從老師的命令。以后會明白操場的渾汗如雨長大后會變成奢侈回憶，一班同學一起運動后的酣暢淋漓，這感覺以后都不會再有了。

下課鈴響，校園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籃球場的比賽準備開賽，食堂正排起長長的隊伍，圖書館坐滿學霸，每天下午放學的時光特別的珍貴，大家都想趁著這點空隙做點自己想做的事。向新雨走過來說：“悠然，沒完成的工作明天再做，今天辛苦嘍，早點回去。”

“我馬上就好，收拾一下茶水間就下班。”熟練的收拾完，天色已暗，泡上一杯焦糖瑪奇朵，看著窗外的校園零星走著一些學生，可能是留宿生回教室學習。白子謙拿著水杯坐在旁邊：“樂悠然，當年，對不起。”

“都過去了，當年我太作妖，總是隱瞞情緒，正常人也無法理解我的行為，更何況是自己的戀人。”

“當年你總是對我冷冰冰，我實在看不出你的喜怒哀樂，讓我覺得我這個男朋友就是個透明的存在。”

“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我總是緊張到不能直接對方的眼睛，總是想躲起來。”

“我們是戀人，你總是躲著我，我真的很心寒。”

“我已經變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站在門外的江有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當年一直想知道的女主角想不到近在眼前，她看著白子謙的背影，雖然是奪他人所愛，但是她真的很喜歡白子謙，分手后還執著的以朋友之名保持聯系，隱藏真心瀟灑的跟他稱兄道弟，當人潮退去，總是收起鋒利的刺，獨自擁抱自己。

這時的張懷秋過來找樂悠然去舞蹈室排練，看著門外的江有情，門內的白子謙和樂悠然，只想把樂悠然救出是非之地，直接進門拉起樂悠然，正踏出門口，白子謙拉住樂悠然的手臂，此時四人陷入尷尬的境地，感覺這跟導火線一觸即發并且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張懷秋最先松開手，江有情打破僵局，挽著白子謙手臂：“白老師，我車送去修車廠了，麻煩送我一程。”就把白子謙扯出去了，這場局算是落得過好下場了。

車里，白子謙和江有情沉默不語，我們都對了還是錯了，我們曾經都愛了但是忘了，但愛情里何曾能用對錯來判斷。

“樂助理就是當年的那個女孩對嗎？”白子謙沒有回答，表情更加凝重，“我們真是可笑，我們把她最愛的東西搶走，卻不好好珍惜，真是暴殄天物。”

“搶不走的才是自己的。”

“你再不好好珍惜我，我就要走了。”江有情用玩笑的語氣說著。

當我們逐漸長大，變得成熟之后，顧慮自然也就多了，很多話就沒那么容易說出口。有時候我們的真心話往往都會藏在玩笑里表達出來，時間久了會被漸漸遺忘。

交往的那年，白子謙過生日，一直都是白子謙主動，這次樂悠然下定決心，要給白子謙一個驚喜，驚喜變成驚嚇，下班后去趕最后一班車，誰知道趕不上，精心準備的新衣服掛在陽臺被風吹走再也找不到了，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就去車站等著生怕再錯過了，當他滿心歡喜的見到他之后，他看到羅林也在那，本來憧憬著兩人世界的，這一件件詭異的事情在上演，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毫無征兆的拉著樂悠然去見他的家人，本來就緊張的樂悠然完全成了木頭人的狀態。那次之后，家人們就認定樂悠然沒禮貌太高冷，慢慢的白子謙也被影響，就這樣感情出現了裂縫。

這次白子謙的姐姐來學校找他，兩人正在校外的咖啡店相聚，樂悠然和童芊芊正吃完午飯來到咖啡店，姐姐一眼就認出來是樂悠然，小聲的跟白子謙說：“這不是你當年那位沒禮貌的女朋友，她怎么在這，別跟我說你倆復合了。”

白子謙轉頭過去看到樂悠然正在點單，就跟姐姐說：“我們現在只是同事，不要亂講，她不是沒禮貌，是我沒給她時間準備，嚇到她的。”

姐姐站起來叫了一聲樂悠然，她愣住了，慢慢的回憶起這是當年看不起她，說了很多難聽話的白子謙姐姐，這么多年過去了，樣子那是那么的不近人情。童芊芊陪著一起坐下。兩人很有禮貌的打招呼，可能是不在乎了，也了能是資歷見漲了，現在看到他姐姐也不緊張的哆嗦了。

“樂小姐，想不到你跟子謙還能做同事，當年他追你追的那么辛苦，你不拒絕還吊著她，這可不是君子所為噢。”姐姐還是那么的看人下菜碟，這拐彎抹角教訓人的嘴皮子功夫日漸增長。

白子謙站起來：“姐，我要回去上課了。”

姐姐絲毫不懂得陌生關系應該互相尊重，說話咄咄逼人：“我還沒說完呢？畢竟初戀都是難忘的，因為你給的傷害，因為對你的心心念念，錯過了多少姻緣。”

看得出來白子謙生氣了，用力拉起他的姐姐走出去。

童芊芊是被驚嚇到了，咬著吸管瞪著眼睛，樂悠然推了一下她：“對不起，嚇到你了。”

童芊芊反應過來，整理一下思緒：“想不到你跟白老師還有這么一段往事，這位姐姐講話也太難聽了吧。”

樂悠然微笑著摸了一下童芊芊的頭發：“還有更難聽的呢，都過去了，不說起來我都忘記了，幫我保密，新雨姐那也不要講。”

兩人起身，一起往學校走去，樂悠然挺直腰板，現在的她已經學會自動消化不堪入耳的謾罵，身經百戰后她明白那些嘴欠的話假裝耳聾就行，別污染自己。

白子謙把姐姐塞進車里，江有情剛停好車下來，她先跟白子謙打招呼，姐姐從車窗探出頭來，問：“白子謙，這是你同事嗎？這位老師不錯，氣場強大，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江有情過來跟姐姐打招呼，姐姐那歡喜的模樣跟第一次見到樂悠然時態度完全天壤之別：“你也是這學校的老師吧，跟我家子謙很熟的樣子，你倆什么關系。”

又來了又來了，要不是姐姐，白子謙可能會拿紙塞住她的嘴巴，白子謙正要講話，被江有情搶先說：“前女友。”

姐姐這時候更加來興致了，下車一本正經的指著白子謙的腦袋說：“你眼瞎了，這么好的姑娘你都讓人變前女友，你想啥呢？還想著那位沒禮貌的樂悠然。”

氣氛一度尷尬，白子謙再次把姐姐塞回去車里，把門鎖上，然后拉走。江有情給她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江有情好像也明白了一些事，也許是家人從中做梗，不然以白子謙的性格也不會那么快的放棄樂悠然，然后跟自己談快餐式的戀愛。

回到辦公室后，白子謙拿著文件過來找樂悠然，他欲言又止，周圍太多人，他不想再一次提起這些事被大伙所知成為茶余飯后的談資，更是不知道怎么開口道歉，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還在延長售后，一次次的傷害。只能把道歉寫在紙上。

“對不起，我代我的姐姐向你道歉。是我沒有盡力保護好你，讓你莫名其妙受到謾罵，雖然道歉是最沒用的，但還是跟你講句對不起。”

樂悠然看完后，抬頭給白子謙一個微笑說：“沒事了。”并炫耀一下她的肌肉：“強大了，刀槍不入。”到底是經歷了多少的絕望，才會那樣的無動于衷了。白子謙笑了，這久違的笑容好久不見。

離晚會登臺的時間越來越近，我們的練習也越來越緊湊，舞蹈室里學生們即使已經是筋疲力盡，也沒絲毫不滿依然是神采飛揚，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流逝，忙碌的身影們看過去就像一道唯美的風景線，張懷秋給大家買了飲料補充能量，我們暫停練習，圍著坐在一起，討論練習時候遇到的難關。

南星，這班孩子中的學霸，是那種不務正業也能考滿分的孩子，他說：“助理老師，你很符合我的初戀形象。”

張懷秋敲了一下他的頭：“你小子說什么呢？學校禁止早戀，還不給我好好學習。”

學生們跟著起哄，“張老師你是不是對樂助理有意思，”“張老師，該出手時就出手噢。”

我趕緊喊停：“停，打住，都給我起來練習。”

“樂助理考慮一下張老師嘛，黃金剩男，我們全班女生的歪歪對象。”

“找打吧你們，站好隊形，開始練習。”我趕緊控制這局面，再鬧下去他們可能會一起唱胡彥斌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能唱一晚上了。

整支舞蹈已經初見雛形，再稍加練習就能更加整齊一致，像這種群舞，只要動作整齊，舞步再簡單也同樣好看。看著孩子們努力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我們，當年我們也是那樣，沒有那么好的舞蹈室，就在學校的草地，各種地板動作與草地摩擦也不喊累，受傷了臉上沾泥土了用手擦擦繼續練習。不由得笑了，很幸福的那種心情，有些回憶很美好，不想忘記。

晚會當天后臺化妝室里，我接到信息匆忙趕到，我看著孩子們圍著班上一位叫向小園的女生是這次的主角，像是不舒服的樣子，我推開人群：“小園，你哪里不舒服。”

她虛弱的用手壓著肚子，臉色慘白：“助理老師，我肚子絞痛一樣，估計是急性腸胃炎。”

“別怕，我們現在去醫院。”我安慰的說。

“我想完成這次舞臺再去。”她堅強的站起來，還沒站穩就跌坐下來了，同學們慌忙著扶起來，她很愧疚：“對不起，托大家后退了。”孩子們都表示沒關系，不參加也沒事，反正也不修學分。“助理老師，要不你代替我上臺吧，除了你沒別人能代替了，我不想大家這段時間的努力付之東流，就當是幫幫我吧，不然我真的愧疚死了。”

張懷秋：“先別管這些，向小園你先去醫院。”

送走向小園，大家都看著我，孩子們也一致同意我上臺，盛情難拒，我答應了大家。但是有點尷尬，畢竟我都三十歲，他們可是一群十七八歲的孩子，怎么看都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張懷秋從身后拿出化妝箱，然后大家開始忙活起來，把那頭及腰渣女大波浪的卷發捋直，夾上空氣感的齊劉海假發片，脫掉高跟鞋，換上干凈的小白鞋，穿上這次的演出服百褶裙白襯衫，順便化一個中學生的偽素顏仿妝，有點像樣了。化妝間外的大家焦慮的等著，當我拾掇好自己開門的那刻，從大家的表情中我就知道我裝嫩成功了，南星走過來伸出紳士手：“來，我的初戀，不，我的搭檔。”

張懷秋拎著他的衣領往回退：“我告訴你，別打樂助理主意，我這眼睛可是會全程盯著你的，別耍賴。”

南星打趣的說：“噢噢噢，張老師踩到檸檬嘍，好酸。”

他們倒是好，還有心情開玩笑，此時我已經是全身細胞都在緊張的戰斗，感覺就要屏氣懾息。兩條哆嗦的彎腿幾乎站不穩，像弱不禁風的干樹枝。張懷秋好像看出我的緊張，坐到我身邊：“保持平常心態，不要太苛求自己，還記得韓國弘大的隨機舞蹈嗎？那種旁若無人唯我獨尊的自信，那時候的你就像遺落在人間的星星，熠熠奪目。”我呆呆的看著張懷秋，就像被注射鎮定劑，只要看著他，就像被一雙翅膀保護著那樣泰然自若。

音樂響起，這段不知道聽了多少次的音樂，我們的身體很自然的跟著律動起來，奔三老阿姨混入一群青春少年少女也毫無違和，在臺下緊張到哆嗦的兩條老寒腿，一聽到音樂就龍精虎猛，完全不記得緊張這回事，這氣定神閑的表情我自己都嚇到了。

白子謙站在臺下看著臺上熟悉的身影，屏氣凝神的盯著臺上，那身影太熟悉，就跟高中時的模樣一樣，還是那個自己喜歡的樣子，還是自己喜歡的笑容，如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還有幸能見到當時的你，樂悠然，對不起。

身后的江有情默默的看著白子謙，她知道白子謙在想什么，只是不愿打擾。

樂悠然已經不屬于你了，你丟棄過一次再撿起來最終還是會丟棄的，別再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了，我們才是最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