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淡藥草味彌漫在空氣里，屋子簡樸但卻干凈，里間床榻上躺著一位瘦骨嶙峋、飽受瘟疫折磨的年輕男子。
男子書生打扮，衣衫整潔，雙眼已是睜不開，兀自艱難開口道：“我讓你把煎好的藥送到鎮東王員外手里，娘子你送到了嗎？”
“還有張屠戶一家，病情可有好轉？”
說著又是一陣劇烈咳嗽，眼看命在旦夕，卻還在想著救治他人。
“我不是你娘子。”
路長安嘆息一聲，緩步走至里屋床前。
從男子所言來看，并不知曉全鎮之人都已被他娘子殺害，恐怕連自己娘子是個兔妖也不知情。
“你是誰？”男子面露驚訝，想要坐起，可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路長安使用仙狐瞳掃過男子，言簡意賅說道：“貧道是來救你性命之人。”
“你…道長可以治癘疾？”男子半信半疑。
“區區癘疾，唾手可治。”
路長安說話間，邁步走到書桌前，從袖中取出一張準備好的符箓，將之浸泡在茶水中，手指向著水面打了個響指，杯中霎時靈氣四溢。
床上男子不知他手段，還在用盡力氣凄苦道：“咳咳，道長不要開玩笑了，這癘疾就連州府的醫官都束手無策，小生窮極所學，嘗試過無數種藥方，也不能阻止癘疾傳染分毫，道長又何出此言？”
“凡人手段自然拿這瘟疫沒轍，但貧道所用之法乃神仙妙術，飲之即可痊愈。”路長安還算耐心的解釋。
“神仙妙術？道長難不成是神仙下凡？”
路長安感到頭疼，心想這人不是都快死了嗎？怎么還這么能說？
又聽男子急切咳嗽道：“若如此，還請神仙道長先救一救鎮中居民，小生感激不盡！”
“廢話少說！”
路長安不予理會，運轉法力將男子托起，直接拿符水灌了男子一嘴。
“嗚嗚嗚！”
男子被堵住了嘴，有話說不出。
喝完符水，男子大口喘氣不止，須臾，周身靈光環繞，絲絲黑氣自男子體內逸散，一股暖流迅速流遍全身。
“好…好舒服！”
男子驚訝連連，感覺身體輕盈了許多，渾身病痛全都減輕消失。
緩緩睜開雙眼，視線里一片光明。
就看到一位仙風道骨的年輕俊朗道士，手持拂塵站在床前，雙目微瞇，一副世外仙人風范。
“感謝神仙道長賜神水救命！”男子驚為天人，趕緊感激道。
嘗試起身下床，發現久不能活動的雙腿也重新獲得了力量，身體里傳來飽脹之感，似乎有什么正在支撐著身體機能。
男子立即下床跪地叩首，懇求道：“求神仙道長再賜神水救一救小鎮數千條人命！”
言懇意切，令人動容。
前世路長安算是個冷血的人，凡事以自我為中心，對人對事習慣了冷漠。包括現在，如若讓他舍棄自己生命去救人，那依然也是不可能。
但這一路走來，所見瘟疫肆虐，內心觸動較大。救人并非要親力親為，正有找一位符水代言人的打算，代替他去救更多的人。
就目前而言，男子種種條件都非常符合。
路長安故作皺眉道：“你可知在你染病不起時，他們卻恩將仇報要趕你出鎮？”
“我知道。”
“那你還要救？”
男子毫不猶豫道：“醫者仁心懸壺濟世，就算世人皆不仁，但小生身為醫者，卻不能不救！”
路長安微微頷首，好一個圣母婊，心下頗為滿意。
當即嘆了口氣道：“可惜貧道來晚一步，此鎮居民已全遭兔妖所害。”
“不，不可能！”
男子難以置信，兔妖什么的他此前聞所未聞，怎么可能突然就…
男子朝他拜了一禮，旋即踉踉蹌蹌就沖出了宅門。
路長安慢悠悠跟在身后，施展靈風術暗中指引男子向著尸山行去。
紙錢漫天的街道，男子腳下生風卻不自覺，三步并作兩步向前奔跑，越跑越是心驚，越跑越是心涼。
受著暗中指引，不消片刻男子便來到宅院門口，似乎也是感覺出了什么，雙手顫抖推開院門。
“嘔！”
當看到宅院內堆疊成山的尸體后，男子一屁股坐于地，嘔吐不止。
“怎么會…”
男子喃喃自語，面色蒼白。
猛然想起什么，他趕忙爬起身，跌跌撞撞跑向了鎮東方向。
“娘子！娘子！”
荒無一人、陰風陣陣的街市，男子沖進王員外府宅，沖著宅內大喊。
見偌大的府宅空無一人，又焦急跑到了鎮北張屠戶家…
直到將整個城鎮全都跑遍了，還是見不到早上送藥出門的娘子。
“你不用找了。”
路長安嘆了口氣，伸手攔住了近乎崩潰的男子。
“神仙道長，你有見到過我娘子嗎？今早我囑咐她去送藥，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男子口齒不清，神情激動。
路長安本欲將實情相告，但想到兔妖對男子也是一往情深，便撒了個善意謊言道：“你娘子…也已為兔妖所害，貧道趕到時，她已被吃的尸骨無存。”
“娘子！”
男子慘叫一聲，昏厥于地。
……
等到男子再醒來時，路長安并沒有離去，坐于屋中凝練五臟之氣，感悟五雷妙法。
這幾日感悟下來，對五雷的掌握已經勉強可以達到厘米級，只是施法過程略冗長，且意圖太過明顯。
威力雖大，但同階斗法之下很容易丟失目標，或干脆被對手打斷。
針對這樣的弊端，路長安正在測試對應之策，于丹海之中模擬場景測試召喚五雷，從各個方面盡量縮減施法時間，以及提高出其不意效果。
這時感應到男子醒來，路長安吐出一口氣，起身瞧見床榻上的男子一臉生無可戀，開口道：“那兔妖已被貧道用五雷滅了神魂，算是為你娘子和全鎮人報了仇。”
“人死不能復生，你且振作點吧。”
男子痛苦道：“可娘子死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你活著就是為了一個女人？”路長安皺眉。
大江律規定，人妖不可混居。
這并非是單純的歧視妖族，而是妖族自帶妖氣，長期與人類混居，妖氣會逐漸侵蝕人類，即便妖族并非有意，也會對人類造成致命傷害。
所以即便路長安沒有途徑此地，沒有斬殺兔妖，兔妖如此與男子相處下去，結果也會害了男子。
男子臥病不起，也并非全是瘟疫，更多就是被妖氣侵蝕的結果。
男子痛聲道：“世道如此，我卻救不了任何人，我這般沒用，唯有娘子才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路長安沉默片刻，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張仁。”
“好一個張仁！”
路長安高聲道：“張仁，你說你是醫者，懸壺濟世，那貧道便給你一個活下去的希望。”
“還望神仙道長指點迷津！”張仁趕緊跪拜于地。
路長安從懷中掏出一本神術書冊，道：“貧道今日傳你符水救世之法，你得傳此法，需往天下各州治病救災，為蒼生立命，你可愿意？”
張仁聞言，頓時心生向往，感激涕零頓首道：“弟子愿往！”
路長安微微點頭，臉色一沉告誡道：“但日后你若因此術而生起半點異心，貧道第一個饒不了你，可聽明白了？”
“弟子明白！”
張仁叩首謝恩，雙手舉于頭頂，虔誠接過神術書冊。
待將書冊拿在手中，只見其上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大字：太平經。
如果張仁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此刻神仙道長的臉色有些尷尬。
不過只要符水能拯救更多正飽受病痛折磨的百姓，這本由路長安親自手寫的書冊叫什么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不要在乎這些細節！
……
離開安河鎮，路長安再無閑心游歷，徑直駕云前往洛安城。
這半個月下來，他只埋了兔妖一具尸體。
放在煉妖司里，兔妖也只配埋在第一層，只獲得了半年法力。
埋尸圖譜已經很久都沒開張了，這也直接斷絕了他放棄煉妖司，靠在外面打秋風來增漲實力的不成熟想法。
還是老老實實在煉妖司里埋尸才最靠譜！
洛安城。
路長安降落在一偏僻無人角落，搖身一變，變作一衣衫襤褸的矮胖子。
名叫王鐵牛，身份是安河鎮死去的王員外之子。
變化成王鐵牛后，他稍稍辨別了下方向，便向著流民營地趕去。
兩個時辰后。
煉妖司招人處。
“叫什么名字？”
“俺叫王鐵牛。”
“哪里人氏？”
“回兵爺，俺是京州安河鎮人，鎮子爆發了瘟疫，全鎮人都死了，就俺一個命大逃了出來！”
一聽到路長安是從瘟疫之地來的，身后排隊的流民頓時以手遮鼻，禮貌性地遠離三丈距離。
“來咱們煉妖司埋尸，包吃包住，月俸六百錢，干就在契約上畫押，不干快趕緊滾！”負責招人的煉妖司小卒捂著鼻子晦氣道。
路長安笑呵呵道：“干，當然干！”
說著趕緊熟練的在賣身契上畫押，再熟練的前往驗明身份，待確定戶籍信息無誤，且魂魄干凈后，便隨同其他十來位新招收的埋尸人，在煉妖校尉的帶領下進入了煉妖司。
剛踏入煉妖司，感受到身體被熟悉的煞氣包裹，路長安不禁深深吸了一口，目光滿是迷醉。
“回家的感覺真好。”
煉妖司管吃管住，還有現成的妖魔尸體可埋，又有工錢可拿，試問哪里還有這么良心的地方？
而且埋尸沒有任何技術可言，任何人都可以上崗。
這不剛來第一天，上午才剛熟悉了一下埋尸流程，下午就被叫到廣場點卯了。
“郭二蛋！”
“到！”
“張三！”
“到！”
“王鐵牛！”
“到！”
點完名，新輪值而來的煉妖司校尉杜綱不免心中嘀咕，這都是些什么破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