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方禮賢沒有任何印象。

事實上，她自己是誰，她暫時都沒有搞清楚。

她坐起身，反問了方禮賢一句：“怎么，你們的街頭不可以露宿嗎？”

方禮賢笑了笑：“可以！”

隨即使用一股關切的口吻：“但天氣這么冷，你連一件保暖衣服都不穿，就這么席地而睡，非常容易凍出病。”

說完從自己背包里取出一件男士外套，遞到她面前。

卻是沒有說話，只在靜靜看著她表態。

阿嚏！

她卻打起噴嚏。

昨夜困的厲害，兼之心情又苦悶，她對寒冷就不怎么在意，此刻聽方禮賢講起來，她才察覺到身子不適。

她接過外套，披在身后，輕輕搓著僵硬手掌，哈著哈氣，嘴里小聲說：“謝謝！”

她的感激發自肺腑。

她是一個脾氣火爆的靚女，面對陌生人的惡意，她會不計后果的沖動出手，而面對陌生人的善意，她也會毫不猶豫的付出真誠。

所以她并不覺得方禮賢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沒有腹誹的習慣。

“你是本地人嗎？”昨晚她始終沒有把這座城市的情況給打聽清楚，趁機詢問方禮賢。

“是啦，我是合法的香江人。”昨晚方禮賢一直跟著她，既然決定出面接觸，肯定會解答她的疑問。

“香江人？”她想起昨晚問路時，那些報攤老板對大陸非常排斥，她就套了一句近乎：“我以前也來過香江，算是半個香江人。”

方禮賢隨口問她：“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她臉色發紅：“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自己有聽講粵語的本能，那就說明她是在這里或者附近長大，但具體有沒有來過香江？她記憶非常模糊，算是說了一句謊話。

方禮賢并不揭穿她，反而幫她圓謊：“你年紀不大，看上去頂多二十出頭，很多年前應該是你小時候吧？小時候就開始走南闖北，你的閱歷肯定也特別豐富。”

她見方禮賢態度好，又善解人意，就有了結交念頭。

她露出笑意，恢復了心直口快的本色：“其實吧，我沒有見過什么世面，比不上你這種合法香江人，你們把城市建設的這么偉大，閱歷絕對多的過我，請問，該怎么稱呼你呀？”

方禮賢遞上一張名片：“我叫方禮賢，在一家偵探社上班，偏愛關注一些新奇事件，剛才路過這里時看見你躺在綠化帶里，還以為你被人謀害，我就過來看一看，哈，想不到你竟然是在露營！你又叫什么，做哪一行的？”

她想起昨夜看過的身份證，就說：“我，我叫楊小芳。”

至于職業，她搖起頭：“我年紀還小，沒有上過班！

方禮賢道：“你沒有上班，那就是靠家人養活嘍，既然你有家人，為什么還要露宿街頭？”

她吱吱嗚嗚，回答不上來。

方禮賢立刻給她一個臺階：“你是不是剛剛從大陸來的逃港者？”

她心想，什么是逃港者？她是兩眼一抹黑。

但她又不想否認，因為她否認后，如果方禮賢繼續追問，她照樣回答不上來，她感覺自己腦子空空蕩蕩，所有經歷都已經記不起來。

她就模棱兩可的點點頭：“嗯，姑且算是吧。”

方禮賢忽然一拍大腿，高興的說：“你早說嘛，我也是逃港者，既然都是大陸人，那咱們就是鄉親！我當年剛來這里的時候，舉目無親，寸步難行，天天風餐露宿，對這里的規矩也是一竅不通，與你沒什么兩樣！”

咦？

她一聽，滿臉都是稀奇，竟然這么巧？

她不由精神大振：“賢兄，你老家是大陸哪里的？”

“就在那那那！”

“到底是哪兒嘛？”

“就是那……”

方禮賢天南海北，亂扯一通。

她對方禮賢的胡吹大氣，非但沒有不滿，反而聽的津津有味。

交情也越說越近。

等倆人七嘴八舌的確定老鄉身份。

她趁機提了一個建議：“賢兄，既然咱們是鄉親，你能不能帶著我逛一逛這座城市，再給我講一講這里的風土人情？”

方禮賢大手一揮：“沒有問題啦，我不止帶你逛街，還請你吃飯，你餓不餓？走，咱們一塊去吃蛋撻。”

她摸摸肚子，昨晚就開始餓。

但她沒有錢，小聲問了一句：“這里蛋撻是怎么賣的？”

方禮賢抬手指向街道對面，那里正好有一家茶餐廳，“十塊錢應該夠你吃飽，便宜的很！咱們是初次見面，今天我請你客！”

她趕緊道：“那怎么行，我不能白占你便宜。”

說著話，她伸手摸到包里，把銀元全部取出來，見上面全部寫著一元的字樣，她立馬大樂：“賢兄，剛剛好，一個錢是一元，我正好有十個錢，夠吃蛋撻！”

方禮賢瞧了瞧她的錢，不由瞪大眼睛，心說這是傳說中的‘袁大頭’嗎？

這姑娘真是實心眼，竟然把民國的錢當成現代貨幣來使用。

方禮賢怎么可以讓她如此揮霍？

方禮賢趕緊把十塊銀元從她手中拿走，裝自己兜里，然后說了一句：“即使不夠，你也不用怕，我有的是錢，保證你吃飽喝足。”

就這樣，她歡天喜地，跟著方禮賢蹭了一頓早飯。

飯后方禮賢遵照承諾，帶著她逛街，介紹城市情況。

方禮賢按照就近原則，把她領去了北角最古老的一條商業街區春秧街。

途徑一間書店門口時，方禮賢對她說：“阿芳，你先進去看會兒書，我去辦一點私事，很快就回來。”

她應聲：“你去辦吧，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幫忙，你盡管開口，我義不容辭。”

說完抱起雙拳，朝方禮賢拱了拱。

這是民國人才有的風范。

方禮賢下意識抱拳，還了她一禮，“好說，好說，你客氣。”

這種怪異舉動，直把附近行人看的目瞪口呆。

大家紛紛認為兩人有毛病，開口調侃道：“你們是在拍戲呢，這么拽！”

聽見議論聲，方禮賢才察覺到自己行為的不妥當，趕緊抵頭走開，不想惹人關注。

她卻是無所謂，大搖大擺走向書店，她見門口站了幾個看熱鬧的行人，擋了她的路，她繼續抱拳：“幾位兄臺，麻煩讓個路，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