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馬車駐停在官道旁。

無名將馬拴在一處茶攤的木柱上，這會兒四下無人，路旁林子里樹葉隨風沙沙輕語。

白小天在車棚內早已睡去。這一路上，他嘰嘰喳喳的，讓無名覺得趕路也沒這么無聊，這小屁孩甚至將他兄長白大地后背腰上的胎印形狀與位置，及那腳板底下幾條細傷痕怎么來的都說了。

這位江湖俊公子榜上排行第一的白大公子，攤上這么個可愛的弟弟，對于無名來說，就真的一點秘密都沒了。

無名放下布簾，鉆入車棚內。

棚里空間還算夠大，除卻物品占了在大半邊外，無名與小天躺在另一側還是能轉個身的。

無名點燃一小塊草餅，懸掛于棚頂。

還算師弟天下有心，下山前，往無名的布包里塞了他自制的驅蚊草餅，燃后不僅驅蚊，還能驅走毒蟲蛇蟻。對于普通人而言，這草餅更是價值不菲的解毒良藥。

白小天在無名入棚后，已輾轉翻身了幾回，睡得不安穩。

“別殺我，不要！”白小天口里喃喃發出一句話，他小腳朝著無名方向輕蹬幾下，身體自然地蜷縮成團。

無名輕嘆一聲，用手由上至下輕揉撫摸著白小天的后背，漸漸白小天重新舒展開身軀，呼吸輕柔勻實。

無名猜測著白小天應該是給昨晚嚇著了。這么血腥的場面，對于一個十歲的孩童來說太殘酷，別看小天白天時還會與無名說笑打鬧，這孩子憋在心里呢！

其實，無名自己也是頭一次在沒有師尊在旁的情況下，看到如此血腥場面。那嚎哭的長者，重傷的江湖人，火光沖天的府邸，數十具橫躺的尸體。

無名心里不是滋味，心情沉重。

雖然師尊在山上也曾說過數起血洗門派，江湖暗殺等事例，但真的親眼見到地上那一大片鮮紅的血跡，白天還與自己打過招呼活生生的人，晚上就像枯葉般倒了在廊前再無生息......

下山才那么些天，就遇上江湖仇殺，算是仇殺吧？

無名感嘆著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就這么不太平，往后沒準更驚艷？

無名看著睡實了的白小天，“小天，不要怕，姐我護著你。”

官道的夜晚注定不平靜，不時有馬蹄聲由遠而近，又揚長而去；林子里總有小動物與鳥禽的怪叫聲，它們在樹枝上跳躍及歡唱。

無名像是回到了莊子里值夜一般，在棚內端坐，閉目寧神。

打從無名十歲起，師尊與無名、天下三人總是輪流值夜。

值夜的人必須閉眼效仿入睡，但神經卻是緊繃的，因為其他不值夜的二人，不時啥時候就會靠近，澆來一身的水，或是悄悄湊到耳邊大吼一聲，總之想怎么折騰都行。

如果值夜者無法提前感知靠近者的腳步與呼吸而出手制止，或是真的熬不住睡著了，結果將是被嚇得魂都飛走！

到了天下也滿十歲，師尊改了值夜規定，僅由無名與天下二人每人按一旬輪值夜班。

值夜者須頭頂著大鐵鑼端坐于廊下閉目，一左一右兩手各緊拉著一條繩索。

好家伙，必須緊緊拉著呀，繩的另一頭繞過廊頂高處的橫梁，連著一個比腦袋還要大的石塊，那石塊就這么懸在離頭頂一米高處，直到太陽東升方可由師尊將石塊取下。

次日，無名與天下二人的伙食好壞，就要看師尊是否曾被石塊砸中大鐵鑼時發出的巨響吵醒的次數。

由初時的每夜幾十次的哐當巨響，配上三人的濃墨黑眼圈，到一個月后，夜夜寧靜安祥，無名與天下熬得真心不容易！

“啪！”有東西擊中了馬轅架，發出一聲脆響。

無名眼睛緩緩睜開，手上作好出擊準備姿勢。

那人在試探！

來者的輕細腳步聲于一柱香前停駐在馬車三丈外。

他并無刻意憋氣，極細、均勻、綿長的呼吸聲聽在無名耳中，判斷來者是內家功夫行家，似乎武功內力不在無名之下。

幸好，對方也僅是飛出個小石子試探，并無更多舉動，似乎也在感知著無名的呼吸。

此時，無名因來者武功高強而心情略緊張，怕呆會發起沖突時，無法護白小天周全，不由得一呼一吸間竟相隔了半柱香時長，無名起了殺意。

突然，來者動了。

無名雙目瞪圓，右手掐指抬起。

咦？他身形向官道另一方向瞬間遠去，呼吸聲與衣袂聲消失了。

......

一路風塵仆仆，十日后，馬車抵達京城。

巍峨堅實的城門，川流不息的人流。

無名不禁感嘆這京城果真比小地方大太多了，光這城墻就有五六丈高，兩邊看不到盡頭，那門口的持械士兵看著就特威武！

白小天入了城后，便在附近的一石柱上留下標志，然后拉著無名在附近的客棧開了間天字一號豪間，美美地在大床上攤了個大字！

“小天，你知道姐我身上還有幾個錢么？”無名在房內圓椅坐下，取過臺面的茶壺倒了杯水，目光有點哀怨地看著白小天。

“無名姐姐，別怕，我家人很快就來的啦，好有錢的！唉唷，我的小腰啊，都快顛折了，姐，這一路我都餓瘦了三圈！呆會我要吃肘子！”

“少來，前天你剛吃過肘子，昨天你還吃了烤羊！我的錢袋才是真的癟了！你哪瘦了，讓我瞧瞧？”無名走到床前，伸手作勢要去捏小天的圓臉，細看之下，嗯，好像臉更圓了！

無名將整套車轅托給店家，折價抵了一頓飯錢，那馬匹留下自用。

白小天給這高頭棕馬起了個名“黑將軍”，經過這十來天的相處，它已能在無名喚“黑將軍”時，輕嘯回應。

無名想著，多訓訓也許就能像師尊的坐騎“小花”那般親密無間了，不知道現在師尊與小花找到美貌師叔了么？

也許是身處京城的緣故，傍晚的紅霞特霸氣地鋪滿整個天空，天邊一抹金線漸逝。

倚窗而坐正賞景的無名陶醉其中，怡然自得，已暫時忘卻盤點自已身上的錢兩，直至看到白小天點的那一桌子硬菜，回神了！

不一會，外面氣勢洶洶來了幾十號人，將整個客棧都圍了起來，帶頭沖進來好些漢子，個個身材壯實，手持器械，眼神兇悍，嚇得店家小二們都縮在一旁。

“四叔！”白小天見來人，便臉上笑開了花，撲向領頭的一個漢子。

無名放下手中箸，細看小天四叔，足下生風，下盤墩實，手臂肌肉隆起，額頭寬厚且筋腱微鼓，實是外家功夫高手。

無名瞧得仔細，師尊說過，無名與此類高手過招時切勿近戰！

人在江湖，小心為妙，多交友人，勿樹敵！這也是師尊常說的一句話。

當然還有后半句：“非樹不可，則別讓敵人瞧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