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林低頭呈思忖狀，眼神中有一點遲疑。

半響，他緩緩抬頭，正色道：“宋大人，事后，據河道前方五十里外的豐田碼頭值夜幫眾回報，上月18日深夜寅時，連著三條商船沿河道航行，皆沒有打旗號，不掛燈，不靠岸徑直前行。再過二十里便是出海口岸。孫某查過沿河碼頭行船記錄，當日并沒有類似商船的離港記載。”

孫林面色冷靜，“按照三艘商船行進方向，及當晚水流速度，可推測必然是由河口碼頭此處駛出，且時間點正好是黑腳幫將我們的人趕走的那個時刻。”

說到此處，孫林神情憤慨道：“宋大人，您說，這黑腳幫豈不是在走私船？這是公然觸犯大澤國刑律！”

“關于這三條商船，孫某有一想法。我曾組織手下，篩查16、17日，這兩天沿河道全部船舶靠岸及出海的記錄，發現幾大商號的三條商船分別在不同碼頭離開后，至今并沒有任何在其他碼頭的靠港及出海記錄。船是不可能消失的，根本便是卸了旗的這三條船。”

“根據大澤國商律，所有商船出海必持官條放行，可是這三條船卻毫無記錄在冊，這擺明的是官家開道。”

“官家？嗯，孫幫主，那船上據你猜測會是什么貨物？”宋堅城依舊臉色陰沉，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孫林見宋大人語氣不急不緩，不知自己適才言語是否冒犯了官威。

他略停半響，方口中慎重道來。“據報，三條船的吃水皆不重，不掛旗，不點燈，經過豐田碼頭時很安靜，興許是運一些輕巧的貨物，或是運人。”

“上月十七啊！”宋堅城心中按的這個時間點，捋了一遍那時京城中所發生的事情。

近期猖獗的江洋大盜，好像也差不多是從那時候開始現身京城......

黑腳幫與河口幫三天兩頭的滋事打斗也是那時開始......

京城內又新冒出了幾個江湖小幫派在周邊尋人挑事......

是了，那手握兵權的顏王究竟是什么時候進的京城？

時間往前推一推，近期江湖人士陸續趕往京城，皆因那身為武林盟主的賀潛飛，不知他是否一時抽風，居然公告武林，下月在京城南城門外設擂臺，為江湖武功高手排名，裱冊公示......

白小天被馬匪劫走是上月初十;五毒教美女討嫁帥哥打上白府;大鬧白府也是初十......

無名將白小天送回白府，入京城是上月底的事；無名去慶河居當廚娘，卻是在事件之后......

嗯，似乎想遠了，這件事跟無名應該沒關系。

“一般而言，經商船走私貨物，商船沿海航線而行，眼下最怕這些貨物是資敵，因沿海直下五百里外，便是大奉國的克慶海港。想那大奉國歷年來數次侵撓我大澤邊境海邊村莊，搞得沿海民生不安。”

孫林向來對走私深惡痛覺，身為河口幫幫主，他不僅拒絕有私心的商家向他賄賂，而且他還嚴格要求河口幫掌管下的沿河道數十處碼頭幫眾，大力配合官府嚴察走私貨物進出碼頭。

宋堅城放在腰間刀把上的手一緊，“你是想說，朝中有官員包庇走私，并與大奉國通商牟利？”

“這只是在下的揣測，沒有真實證據，不敢妄言。可是，那黑腳幫背后的主子，其身份尊貴，真不該做此等行徑。”

“大膽，爾等怎能在口中妄議尊位。”宋堅城臉色黑沉如墨，口中言辭嚴厲。

“宋大人，在下不是.......”

“麻煩，再添碗茶！”無名清脆的聲音，在宋堅城耳邊響起。

“老人家，你這茶水不錯，熬的時候是加了金銀花與蓮芯，對吧？”

“是的，是的，這位姑娘厲害啊，這都能喝出來。老頭子見他們平日里暑氣重，干活又累的慌，這加了藥材熬煮出來的茶水，喝下去對他們身子好。”老陳頭見小姑娘家能品出茶里的味道，臉上樂開了花，臉頰兩邊的褶子都延展開。

見宋捕頭與孫林皆默不作聲，老陳頭便小心提壺前來，將三人的茶碗又重新斟滿。

無名看著老陳頭的一舉一動，忽然，神思剎那間恍惚。師尊也曾在炎炎夏日里煮過這種茶水給天下師弟與無名消暑解渴，老陳頭的茶水里雖然配了一些劣質的細茶桿碎枝葉，但仍有一種很熟悉的、溫暖的、淡淡的苦澀口感。

關于二人口中談及的貨品、商船走私，師尊也曾略略提過。

官員腐敗，國之不幸。

但是師尊也曾強調，這并不是無名能管的事情。那些朝中大官員們、或是江湖某些大幫派勢力之間見不得人的勾當，自有相關衙門去負責處治。

“宋大人，我猜測他們有可能是運送人。我身后這位手下叫馮古，別瞧他功夫雖然不高，但是，他有一項特殊的能力，他那鼻子特別好使，具體的情況就由他為宋大人您說說。”孫林示意身后的馮古靠前站在桌旁。

“宋大人，小人馮古。那晚正好在下碼頭守夜，黑腳幫數十人沖進碼頭，將我等幾人打傷并趕出碼頭。我身為河口幫河口堂主，必然勢死守在前往碼頭的必經巷道附近。我發現他們運來三輛籠車，罩的嚴嚴實實的，看不到里面是什么貨物，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我的鼻子打小就靈，我聞出了一些孩童的奶騷味，還有童子的尿腥味，以及童女的怪異脂粉味。”

馮古頓了頓，多補充了一句，“還有，聞著那些個衣服發臭的味道推斷，那幫孩童恐怕已關在籠內數日。”

孫林顯然極其相信馮古的話語，他面帶怒色看著宋堅城，聲音愈發大聲，“宋大人，這雖然是馮古的一面之詞，但是馮古跟著我近十年，鼻子能識香辨物，碼頭上大大小小的貨，都是經他一手幫著官府查驗，他的鼻子我信。如若不是做一些傷天害理，黑腳幫又何苦大動干戈，闖入我碼頭？宋大人，我瞧這事，并沒這么簡單。他小小的一個黑腳幫，哪敢做此等大不諱的事？”

“除你們知道啊，還有何人知曉此事？”

“放心，宋大人，此茲事體大，我等未曾與旁人說道。”

宋堅城面色依舊陰沉，他低頭沉思。

像是時間突然停頓般，孫林正色看著他，無名雙目瞪圓看著他，馮古一手托著自己另一支受傷的手肘看著他，就連老陳頭提著個銅壺站在一旁柱子邊上也看著他，五人皆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