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滿懷表的枯萎巨樹下方，那一小片方圓不足五米、尚未被琴音侵蝕的安全之地中，伊文終于將目光轉向了黑焰繚繞中的鋼琴師。

“這是……【黑手套】？”

伊文緩緩放下手中的精致茶杯，神色產生了細微的變化。

異聞局編號【SS:I003】，別稱【黑手套】。

其類別為【I】，【Item】——“貴重物品”，也就是被異聞局認為擁有可控性和戰略意義的特殊污染體，以道具類居多。

作為最初一批被收容的特殊污染體之一，【黑手套】本屬于圣路易分部保管，后被真理教會接管，又因五年前多福斯城的【木偶師】事件而一度遺失。沒想到，竟落入了這個名為【學會】的神秘組織之手，更意外的是，他們竟找到了與污染核心完美匹配的適應者。

伊文曾與收容過【黑手套】的前【童話】干部——【稻草人】交情不錯，因此對這件污染體的威力與效果也略知一二。

這件污染體表現出來的主要污染路徑是物理上的音波傳遞，被【黑手套】制造出來的音波所影響的物品和生物會在“失重”，“崩解”，“相變”等狀態中切換，并因其驚人的破壞性，是少有不會產生次級污染物的污染體。

而如今這種破壞性更是在鋼琴師的手中被展現的淋漓盡致，不僅僅是周遭的環境在琴聲中瘋狂扭曲，甚至連伊文強行穩定住的這一小片空間也在音波下緩慢地崩解著。

望著手臂上浮現的裂痕，伊文冷笑了一聲：“還真是給我找了個好對手啊，老東西。”

“不過，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可還不夠看啊。”

伊文的話音剛落，那位始終端坐在茶桌對面的兔子紳士人偶便仿佛得到了指令一般緩緩站起了身。

它輕柔地摘下自己的禮帽，朝著伊文行了一記彬彬有禮的鞠躬，隨后轉身踏入了那被狂暴琴音與重力風暴肆虐的空之間中。

僅僅剎那之間，兔子人偶的軀體便被可怕的重力徹底撕裂，四散飛舞的布料與棉絮如飄零的雪花般漫天翻卷，殘破的軀體碎片在空中翻騰、掙扎著，似要被徹底抹去一般。

但下一刻，漆黑而粘稠的霧氣從那些破碎的軀體中驟然迸發，飛速蔓延，迅速在虛空中勾勒成一道龐大而詭譎的黑影。

那黑影形似一只巨大的兔子，并在成型的一瞬，它睜開了雙目，那存于眼框之中的赫然并非眼瞳，而是兩座巨大而精美的表盤。

伴隨著機械般“滴答”聲，表盤上的指針瘋狂地逆時針轉動，擴散的黑霧也以表盤為中心開始迅速凝縮。

而當那指針終于停下之時，無損的兔子紳士人偶再一次立于原地，猶如未曾損壞過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它的手中多出了一只華貴精致的金色懷表，懷表的表盤之上，指針已永久定格在六點整的位置，再無變化。

手持懷表的兔子紳士不再受外界的狂亂干擾，它優雅而從容地邁步穿過混亂的重力波動，如同步入晚宴一般走到鋼琴師的身旁，彬彬有禮地舉起懷表，朝他禮貌地展示著此刻凝固的時刻——

六點已至，喧囂理應終止了。

…………

走廊之中，空氣沉悶地凝固著。

“怎么了，我的好學生，不繼續攻過來了嗎？”

老學士帶著一絲冷諷的笑容，靜靜站在原地，蒼老的臉龐上露出了一抹倨傲。

雷克立于幾米之外，原本潔白整齊的西裝此刻卻布滿了撕裂的痕跡，顯然在短暫而激烈的交鋒中并未占據絲毫優勢。

面對老學士的挑釁，雷克沒有回應，只是整個人再度化作一道蒼白的流光，驟然掠過空氣，突兀地出現在老學士的身后。身軀旋轉，疾如雷霆的鞭腿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橫掃而出，狠狠地朝著老學士的頭顱砸落！

這一連串的動作幾乎快到了無法察覺的地步，但詭異的是，雷克掃出去的腿在靠近老學士周身的時候竟然如陷泥沼一般，動能迅速流失，最后竟是硬生生地靜止在了近乎貼著老學士皮膚的距離處，動彈不得。

老學士緩緩轉過腦袋，動作悠然，似乎早已預料到了一切，語氣帶著嘲弄：“【時感加速】配合繞后偷襲，這么多年過去，你的戰術依舊如此粗陋……真是讓人失望。”

說著，他抬起枯瘦的手指，輕輕地抵在雷克靜止的腿上，輕輕一撥，低聲念道：“【乘算】。”

先是一絲晃動，接著，雷克的腿像是被輕輕推離一樣，逐漸遠離老學士的腦袋，然而在推離的過程中，速度卻是變得越來越快，只是眨眼間，那失去的動能便全數回歸，帶著雷克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打著旋倒飛了出去，宛如一枚炮彈狠狠砸進了走廊的墻壁之中，掀起漫天塵埃，留下一道深坑！

但未等塵埃落定，雷克凌亂的身形便再度出現老學士的身側，極速留下的殘影仿佛一道炸裂的白色雷光，老學士的視線甚至此時還在移動向那墻上深坑的過程之中，未曾察覺雷克已逼近身側。

然而，詭異的一幕再度發生，雷克的身體在即將接觸老學士之前再度停滯，又一次陷入了動彈不得的狀態。

但這一次，雷克卻并未坐以待斃。

只見他停滯的手臂皮膚下，驀地涌現出一片白色樹皮狀的物質，那樹皮裂開，露出其下晶瑩剔透的棱鏡狀白色結晶。這些結晶迅速聚合成一面扭曲而詭異的時鐘表盤，表盤之上，一根指向“4”的血色指針微微顫抖著，然后竟艱難而堅定地向著“5”的刻度緩緩轉動。

就在指針定格于“5”的瞬間，雷克僵滯的身體陡然掙脫了束縛，他果斷抽身后撤，回到了最初的位置，手臂上的異象隨即收斂消散。

一切都似乎沒有改變，只是雷克看上去更加狼狽了。

他看著老學士道：“【除算】？”

雖然是疑問句，但語氣中卻充滿了篤定。

“呵呵，你倒是和以前一樣機敏，”老學士沙啞地笑了笑，淡淡道，“你猜的沒錯，是【除算】，對于“速度”的【除算】。”

“以我自身為中心展開，半徑三米的【除算】信息場，在場中每移動十厘米，你的速度便會被除半。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未等雷克回答，老學士便接著道：“這意味著無論你將自己【加速】到何種程度，你永遠都無法真正觸碰到我……永遠。”

“你應該感到榮幸，我的好學生。”老學士陰戾地瞇眼看著雷克，張開雙臂道：“我費盡心思研究出的成果，可都是為了你啊！為了……向你復仇！”

雷克看著老學士瘋狂的樣子，許久后，嘆了口氣，在懷中摸索了一陣后，掏出了一根煙，叼了起來。

然后，他將拇指和食指放在了煙頭的部分，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打了一個響指，磨擦空氣產生的熱度瞬間點燃了香煙。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平靜地說道：“老師……這是我最后一次這樣稱呼你。”

“如果現在收手，我還能給你安排一個體面的葬禮。”

煙霧緩緩吐出，老學士臉上的笑容逐漸冷卻：“呵……你這種居高臨下的傲慢嘴臉，還是一樣令人厭惡啊，雷克。”

“我只是陳述事實，”雷克抖落煙灰，神色依舊平靜，“我們師徒一場，上一次見面時沒有這個條件，這一次，我希望你能走得稍微體面一些。”

老學士冷哼一聲：“雷克，我看你還是沒有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啊。”

“不，我很清楚現在的狀況。”

雷克抖了抖煙灰，“我的權能【時感調整】能夠改變自身以及接觸到的物品對時間的體感，從而達到【加速】或【減緩】的效果。而你的【除算】，雖然每次只能影響單一目標，但卻能同時波及目標以及目標接觸過的物體。”

“只能影響單一目標？”老學士搖搖頭：“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雷克也不在意，繼續道：“無論幾個，結果都是一樣的————無論是熱武器、冷兵器還是純粹的肉身攻擊，只要是我發起的攻擊，在【除算】的效果下都不可能接觸到你。”

“既然知道得這么清楚，”老學士再次將手杖杵在身前，“你究竟從哪里來的自信，竟然說能給我一個體面的葬禮？”

“你的【時感調整】和我的【算術】一樣，雖然強大，但終究受限于這個世界的規則。凡人終究無法觸及神的領域。所以，這么多年來我只得出【加】，【減】，【乘】，【除】四種算法，所以，你也只能在【加速】，【減緩】上徘徊，無法踏步【靜止】和【逆轉】。”

“不，你錯了，弗里德里希。”雷克再度深吸了一口香煙，“局限我們的從來都不是權能所代表的概念，也并非現實世界的規則，而是我們自身。”

老學士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在現實的局限下，你最多只能無限接近【靜止】，且永遠無法達成【逆轉】，而無論你在【加速】和【減緩】上玩出什么花樣，對于我而言都毫無意——

“那么，數學家先生。”雷克打斷了老人的話語。

他彈掉手上的煙頭，看向了這位曾經的導師：

“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你認為，時間最短的不可分割單位……有多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