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電視頻道里最后一個跨年節目也開始播放感謝名單的時候，余桓仍然沒用從幾個小時前的任務中緩過神來，他看了看沙發上裝著槍支零件的箱子，愈發覺得自己是那個打開了魔盒的潘多拉，貪婪、殺戮、恐懼、痛苦、疾病、欲望紛紛纏繞著他。然而當他們三人在樓下放煙花的時候，望著充滿活力的江明媚，余桓又覺得也沒有那么糟，似乎她總能驅散自己內心的陰霾。

“老大你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的？”江明媚放下遙控器，停在了電影頻道，上面正在放《教父》。

余桓記得這是第一部，里面不明所以的臺詞讓小時候的他非常費解。“有嗎？”，他說，瞥了一眼發現陸安竟然也放下手機看了起來，倒是讓他很驚訝。

“我知道，”江明媚清了清嗓子，朝陸安使了使眼色，后者驚人的理解能力讓還蒙在鼓里余桓為之震驚，“你在江之發了財，生意做得很好，生活過得很好，有警察和朋友保護你，你不需要我這種朋友。但是現在你來找我說，江明媚公主殿下，請幫我主持公道。但你并不尊重我，你并不把我當朋友，你甚至不愿意告訴我你為什么不開心。”

余桓哭笑不得，她沒想到江明媚已經到了隨便找一部電影就能背出里面的名臺詞的地步。

“陸安把音樂關了！”余桓笑道，“你倆還打起配合來了，厲害厲害，沒想到你不是只看低幼的肥皂劇啊？”

“其實她早就想演這么一出了，暗地里找我過。”陸安悠悠地說，“老大你只能怪自己給了她機會。”

“難怪，我說你怎么看到這電影就有了興趣了，原來是想起來這么一出了。”余桓對陸安說。

江明媚有些不服氣，冷眼看著兩人一唱一和地詆毀自己。“你們啊，就是嫉妒我，我這種熱愛生活的態度，可不是誰都能有的。”

“好，為了江明媚公主殿下的樂觀干杯！”余桓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差不多該結束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隨后又有點自責地說到：“很抱歉，選在今天這個日子執行這次行動，本來我們該在家好好的吃頓年夜飯的。”

“不必難過！”江明媚像是喝多了似得喊到，“讓本公主就給你們講一個最近網上看到的笑話，作為今天晚會地壓軸節目。”江明媚略微有些惋惜地感嘆到，“可惜張楠不在，無緣觀看今天晚會的壓軸節目了。”

“我能不能也不在？”陸安問，余桓跟著點了點頭。

“不能，給我坐下！”江明媚怒視兩人，“聽好了，說有一天啊，孫悟空找不到自己的金箍棒了，他就叫來了土地，問他，土地，我的金箍棒在哪？”說完看著兩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給點反應。

余桓無奈地搖了搖頭，問到：“土地怎么說的？”

江明媚擺出苦惱地表情，稍微思考一會兒，學著上了年紀的人的語氣說：“大圣啊，你的金箍棒就棒在非常適合你的發型。”說完自己就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

余桓和陸安兩人面面相覷，后者冷著臉自顧自回房間去了。余桓嘆了口氣，起身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一些，然后埋著頭整理吃剩下的垃圾。

“不好笑啊？”江明媚有些期待地望著余桓，余桓只能附和道：“哈哈哈哈，剛才沒反應過來，仔細一想還真是好笑啊，哈哈。”

“那就好，”江明媚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獎勵我今天不用整理垃圾！”說完一溜煙跑回房間去了。余桓叫都叫不住，不過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就隨她去了。或許江明媚就是盒子里最后的希望，余桓這樣想著。

零點鐘聲響起的時候，余桓和江明媚正開車行駛在前往化學研究院的小路上，身后高樓的夾縫中升起明亮的火星，在黑沉沉的天空中綻放成絢爛的禮花。江明媚搖下車窗往窗外使勁地探著身子，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火光印在她的臉上，像細雨微晴后的彩虹。

“老大！放煙花了！”她興奮地大喊。

余桓把車速降下來，看了一眼后視鏡，“別著涼了。”

“太遠了看不清了，我們能不能也買一些在小區里放！”江明媚朝著后面大喊，好像在和風說話。

“笨蛋，小區里怎么可能允許放煙花。”余桓說。

江明媚有些留戀地最后望了一眼濃霧中模糊地煙火，失落地回到位子上坐好。

“嗯嗯。”

“好。”江明媚有些不情愿地綁上了安全帶。

余桓偷笑著瞥了她一眼，“到時候買點去江邊放吧。”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哈哈。”江明媚轉過身掏出手機給他看，“我白天就找到可以買煙花的地方了！”

“等任務結束都半夜了，誰賣給你啊。”余桓搖了搖頭。

“啊！我忘了，那怎么辦啊？”

“你不是號稱小朋友最好的朋友嗎？到時候我們去江邊轉轉，看看有沒有小朋友在玩，你問他們借一點吧。”

“大半夜哪來的小朋友啊？”

“那我沒轍了，除夕再放吧。”

“我知道哪里有，哼哼。”江明媚咧著嘴湊到余桓面前看著他。

“干嘛，開車呢。”

“我都看到了老大，哈哈哈，出發前我打開后備箱看到了。”

余桓伸出手使勁地敲了下她的頭，“那你還在這跟我演了半天。”

“干嘛，開車呢。”江明媚關上窗，把音響的聲音開大了些，跟著哼了起來。

江之的節日總是比別的地方要熱鬧一些，人們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門，相聚在街上，為每個期待太陽的日子獻上最美好的祝福，這是這座孤島的狂歡。

渡鴉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凌晨0：50，他最后確認了一遍瞄準鏡里的江之化學研究院，并沒有什么異常。其實之前幾天都偵察的差不多了，也沒什么變數，尤其今天是元旦的前一天，一到下班時間研究人員們就陸續離開了。渡鴉每天透過瞄準鏡觀察著他們的表情，大都是一臉輕松地各自告別。想來也是研究沒什么進展，現在外界都把注意力和希望寄托在蕓舟上，所以他們也不怎么有壓力。雖然最開始的時候渡鴉對這次行動百般不情愿，不過也沒有辦法拒絕，另一方面，當他得知那個神秘的委托人讓他們竊取的東西是七年前江之病理研究院的研究資料的時候，他又開始有了興趣。渡鴉也思考過那個神秘的委托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非要得到那份資料，不過也是徒增煩惱，這種事怎么都不可能想明白。

“老大，我們都偵察了這么久了，應該沒事了吧。”身后的畫眉早就躍躍欲試了。

“還是謹慎點好，畢竟我們誰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況。”渡鴉點了一根煙，多日的偵察并沒有打消他的顧慮。

況且這次鴆在刑偵組里忙的抽不開身，盡管鴆多次向領導請假都沒有成功，最終還是缺席了這次行動。也讓渡鴉有些擔憂，不過也沒辦法。

“這次少了鴆，你們兩個要格外小心，不要冒險。我這個位置基本給不到你們任何支援，好在里面看不出有安保的跡象，你們只要小心不要觸發什么警報就行了，”渡鴉頓了頓，接著說：“要不這次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哎呀老大你就放心吧，我們兩個能行。”畫眉說著，盤起了馬尾，取下一直叼在嘴上的皮筋把頭發扎緊，整個人看起來干練了不少。

渡鴉呆呆地看著畫眉，微弱的燈光勾勒出黑暗中她單薄的身形。雖然行動時候穿的衣服都是特制的，一般不會冷，但是想到畫眉怕冷的樣子，以后冬天還是盡量休息吧，渡鴉想著。“到了里面有什么情況你就聽隼的指揮吧。不過他有時候有點獨，你看情況攔著他點，別讓他陷入被動。”渡鴉最后囑咐了一句，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把頭發盤起來，也是第一次看著畫眉自信的微笑而讓他有了一種內心的陰霾被吹散的感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渡鴉發現自己的槍口總是時不時的會越過四肢而鎖定在敵人的額頭上。每當驚覺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的手指都在小小的扳機前顫抖，背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蒙上了一層冷汗。站在狙擊槍的后面看著這個世界，會讓渡鴉覺得有種抑制不住的欲望，這時常會讓他有些心悸。

“老大，你怎么了？”畫眉看著渡鴉的臉，似乎有些擔憂。

“沒事。”渡鴉掐滅了煙頭，猶豫再三還是想說點什么，最終還是放棄。拍了拍畫眉的頭，“準備行動吧，隼應該已經在那邊等你了。”

“好，那你自己小心。”畫眉點了點頭。

“這話應該我跟你們說才對，去吧。”

畫眉離開后，渡鴉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耳機里傳來隼的聲音，“老大，我們已經就位了。”他才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鼓起勇氣面對那頭野獸，只不過他自己也不知道那頭野獸到底是這支槍，還是他自己。

“行動吧。”

瞄準鏡里的隼和畫眉隨即越過了研究院外部的高墻，雖然按照之前的偵查這個時候門衛早已休息了，但安全起見還是從門衛室的視野死角繞到大門比較好。反正隼和畫眉的身手都非常了得，這么些路也費不了多少時間。

渡鴉看著隼使用那張白天從一位研究人員身上順來的權限卡順利的打開了大門，不由得舒了口氣。這次的任務只有一次機會，等那個研究人員發現自己的門禁卡丟失了，說不定研究院的守備就要加強了，到時候不確定因素就更多了。在此之前渡鴉也嘗試想要聯系那個神秘的委托人，既然對方能提供完整清晰的研究院內部地圖，搞到一張權限卡應該也不是難事。但對方行事詭秘，連個答復都沒有。無奈之下，渡鴉只能和畫眉在光天化日之下上演了一出貍貓換太子的戲碼，找準唯一一個人步行離開研究院的研究人員，在他身上換走了權限卡。不過他們也不知道那個研究人員的權限卡能不能帶他們進到那個資料室里，事到如今也只能試試了。之所以選在今天下手，是因為今天是除夕，春節假期的第一天，研究院的日程安排上也顯示今天開始工作人員一律放假休息。這個時候全國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慶氛圍中，自然不會有什么留守的安保人員。

進到研究院內部以后，兩人按照地圖穿行在一樓的榮譽陳列大廳里。畫眉輕輕地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在那些證書上刮下了一層厚厚的灰，心想就算研究進展比不上蕓舟，也不能這么消極吧。隼回過頭來看到畫眉對墻上的證書這么感興趣，提醒她不要放松警惕。

畫眉加快腳步跟上隼，輕聲說道，“老大，我看這里的研究人員真是沒心氣，以前的榮譽證書上都一層灰了也沒人打掃。”

“聽隼的，不關你的事別管。”渡鴉嚴肅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畫眉吐了吐舌頭，也不再說什么。

按照地圖里的標注，重要資料室在研究院的三樓，那里同時也是研究室和陳列各種化學藥品的地方。這所研究院由于建成在幾十年前，建造的時候就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成為江之乃至全國的頑疾，因此從建造圖紙變為現實的時候，只保留了作為一所研究院最基礎的設施設備。二樓的空間僅僅容得下幾個辦公室和兩個較大的會議廳，任何能夠進入研究院的人都能輕而易舉地到二樓來。保險起見，兩人沒有乘坐電梯，而是按照地圖找到了在一個隱秘的角落里的樓梯。看樣子已經許久沒有人使用了，一打開門灰塵就翻飛而起。隼把畫眉攔在門口，示意等空氣中的灰塵落地后再出發，盡管兩人都帶著有呼吸閥的面罩，他還是擔心畫眉吸入太多顆粒會加重她的病情，同時也是為了讓樓道空氣中的的濃霧更加充盈一些。畫眉盡管嘴上沒說什么，心里還是微微有些感動，她一直覺得隼是個沒什么感情的只會在渡鴉身后賣乖的小孩，沒想到如今也學會了體貼別人。

畫眉向里面望了一望，漆黑的樓道里只有空氣中的灰塵在手電的光照下閃著白光，其他什么都沒有。

“里面有什么情況嗎？”渡鴉聲音傳來。

隼輕輕地敲了兩下耳機。見里面的空氣不渾濁了，他帶著畫眉進入了樓道。由于有些狹窄，兩人的腳步聲不可避免的在樓道里回旋，連另一邊的渡鴉都聽到了。兩人卻不太在意，這里積著厚厚的灰塵，濃霧也很稀薄，應該是很久沒人來了。

三樓的出口理所應當的被一道厚實的金屬門擋住了，不過幸運的是門禁至今通著電。隼再次拿出權限卡，小心翼翼地滑過卡槽，整座金屬門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可能是內部的潤滑油太久沒有添加的緣故，發出“吱嘎吱嘎”的巨大聲音，好在到底還是打開了。

“你倆動靜小點！”渡鴉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一跳。

兩人都沒答話，手電筒的光滑過墻壁。樓梯口出來的過道原來已經被當作雜物間了，他們的到來仿佛打破了維持已久的平衡，空氣中的灰塵躁動地飛舞。即使是完全不懂化學的畫眉也知道那些畫著奇怪標志的箱子里不會裝著被人遺棄的玩偶。

即使如此，他們應該也不會把化學廢料隨意的扔在箱子里，想來肯定是做好了安全的密封措施。隼確認了幾個沒有用膠布粘上的箱子，里面大多是些被碎紙機切成碎片的紙張。

“還好不是些瓶瓶罐罐。”隼輕聲說，他大致確認了周圍的環境，唯一的出路應該在不遠處那個吞噬掉手電筒光芒的地方，除了在箱子間穿梭，沒有別的辦法到達那邊。

“走吧，等啥呢。”畫眉舉著手電筒，早就規劃好了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得益于她修長的雙腿，幾乎毫不費力的就穿過了齊膝高的箱子堆。有驚無險，按照他們這亂堆的勁頭，估計晚幾天來這些箱子就能堆的跟她人一樣高了。還沒等她得意地回頭看隼狼狽的模樣，身后隼的聲音就幽幽地傳來：“走吧。”

隼率先走進閃著安全出口和各種他看不懂的標識的走廊，這次兩人都謹慎了不少，如此狹長的通道，腳步聲會被放大的非常明顯。不過再怎么樣也比不過剛才金屬門制造的巨大噪音，如果現在研究所里還藏著什么人的話，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成為了笑談。

這個時候，畫眉還有心思往門上窄窄的窗口窺探房間里的情況，只是里面太黑，根本什么都看不見，再大的興趣都架不住兩眼一抹黑，她只能乖乖地跟緊隼的腳步。畫眉手里沒地圖，只有通過門上的牌子才能知道這些房間都是實驗室。沒走多久，兩人就在轉角處一間同樣烏漆麻黑的房間前停下。看樣子這就是目的地了，門邊的身份認證器閃爍著平靜的光芒。

“到了考驗這張卡的時候了。”畫眉興奮地說，也不知道是在跟渡鴉說還是在跟隼說。

只是渡鴉和隼都沒說話，后者拿出那張門禁卡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用它輕輕滑過了卡槽。機器發出“滴”的提升，正中央的小燈閃爍了三次綠色的光芒。三人同時聽到鎖芯彈回了門里，都松了一口氣。

“門開了。”隼輕聲說。

“抓緊時間。”渡鴉回答。

門前的兩人迅速進入房間內，帶上門以后整個房間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面對著一排排放滿資料的柜子沒有任何遲疑，當即就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隼的眼睛順著手電筒的光線快速掃過每一個柜子窗口上面的標簽，他首先確認了這里的資料是按照時間分類的，每一個小窗代表著一個月，越往里走距今越久遠。保險起見他還是走到每一個窗前，瀏覽著資料夾側面的標簽。大都是那某個月內的研究成果和報告，不過最近幾個月的小窗里文件夾都很少，越往前走文件夾越多。直覺告訴他那份資料的重要性或許不同非常，可能不會好好的放在對應的窗口里，因此他決定把每個柜子都看一遍。

另一邊，畫眉看了第一個小窗是研究院建立的第一個月的研究資料以后，就不再停留，直接越過了兩排柜子才停下來仔細查看上面的標簽。她的直覺告訴她，找東西的時候要從中間開始找，尤其是這種整齊地碼在一起的文件。文件夾的標簽上都是些晦澀難懂的化學符號和專業術語，不過她事先確認了目標文件夾的標簽，也不必去在意那些陌生的文件夾。隨著兩人越來越近，搜索的范圍也就越來越小。畫眉眼看著隼離自己越來越近，打算放棄跟從自己的直覺老老實實地回過頭去重新找的時候，卻發現眼前這個柜子的容量似乎要比其他柜子小一點，或者說它的邊緣要比其他柜子厚一點。她把手電筒咬在嘴里對準鎖孔，掏出一個特制的開鎖工具。對于畫眉這種熱衷于不動聲色潛入的人來說，這種鎖只是入門級的。僅兩秒就打開了。

畫眉先是瀏覽了一遍小窗里的文件，確認沒有自己要找的以后，小心翼翼地將文件夾取出來放在一旁。仔細地觀察了內部的構造，沒有發現什么異樣。輕輕地敲擊了柜子，發出清脆的回響。看來中間應該有東西，只是不知道怎么打開。她將整個手掌貼在內壁上使勁推，沒有動靜。想來也不可能是這么簡單的機關。不過這個柜子只比其他柜子厚了一兩公分，應該設計不了什么特別復雜的機關。她又用手在內壁上整個撫摸了一遍，終于在靠近窗口的視線死角處摸到了一個小小的凸起，應該就是它了。畫眉想著，輕輕一按，隨著“啪”的一聲輕響，金屬內壁打開了一個缺口。畫眉順著縫隙探進去，把一個文件夾取了出來。

“B051632”，與委托人信上說的一樣，看看柜子上的日期也是七年前的十一月的研究資料。看來是它沒錯了，畫眉打開文件夾想大致確認一下里面的內容與標簽相符。剛打開文件夾，一張沒有被夾子固定住的紙就飄了出來，畫眉眼疾手快，在它鉆進柜子底部之前將它一把抓住。她還來不及為自己驚人的反應能力得意，就瞥到了這張紙上的內容，隨即她意識到自己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她現在有些后悔剛才摘下了呼吸面罩，不過很快她就將這種情緒壓了下去。

因為隼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朝著畫眉這邊走來。看到她正在整理手中的的文件夾。

“找到了？”

“嗯。”畫眉點點頭，把那張紙藏進了上衣口袋里。

隼接過文件夾確認了一遍里面的內容，里面密密麻麻地寫著研究的過程。他也看不懂，只能希望里面的文件和標簽相符。他呆呆地看著畫眉，伸手撓了撓自己的頭發。

“那走吧。”畫眉剛要轉身走，就看見隼比了個手勢示意她等一下，然后隼把手伸到耳邊切斷了麥克風，示意畫眉照做。

畫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切斷了麥克風。另一方面渡鴉突然發現變安靜了，以為自己的耳機出了問題，摘下了麥克風使勁搖了搖，“喂喂喂，喂。奇怪，是出汗進水了嘛？”

“你真不打算放回去嗎？”隼問。

“敢說出去我就殺了你！”畫眉惡狠狠地說，然后打開了麥克風。她不知道該怎么掩飾這個行為，只能像小時候一樣威脅他。她只知道這張紙暫時不能讓任何人看到。

隼“哦”了一聲，他想起小時候畫眉也曾這樣威脅他。那時候他們幾個還一起呆在孤兒院里，渡鴉像個天生的領導者，從小就被其他孩子仰慕著。男孩子們玩游戲的時候都希望讓渡鴉來當隊長，女孩子們都會讓渡鴉教她們寫作業。對了，那時候班里最不服渡鴉的就是鴆，總是想要在各方面打敗渡鴉，仔細想來除了成績，其他方面尤其是運動，渡鴉比一般的男生都要弱，不知道為什么鴆一直“默默無聞”。而且連號稱“鋼鐵女巨人”的畫眉和表面看上去弱不禁風但運動神經出奇的好的隼也總是跟在渡鴉身后。兩人打小就是渡鴉的小跟班。隼是因為自己從小就不愛說話，每次玩游戲都是等別的小朋友把正義的角色都選完了，自己只能當反派。而不知道什么時候，每次玩游戲渡鴉都主動站出來說他要當反派，就當隼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和別的小朋友一樣當正義的角色的時候，他們又要跟著渡鴉去當反派，結果正義的一方又只有隼一個人了，從那以后渡鴉每次玩游戲都要帶著隼和自己一個陣營，久而久之隼就成了他的小跟班。畫眉可能是因為作為女孩子太大大咧咧，個子又高，所以在女生里沒什么好朋友，但是她越纏著渡鴉，渡鴉就越不愛理她。后來他才知道，渡鴉覺得自己身后開始跟著一個女孩子非常沒有面子。不過畫眉并有因此放過渡鴉，在纏著別人這方面，畫眉具有豐富的經驗。

有一天晚上回到寢室，隼在自己的枕頭底下發現了一份信。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要他明天傍晚六點去福利院小菜園旁邊的蘋果樹下等她。他不懂這是什么意思，但還是去了。等到了約定的地方，他看見一個比自己還高（事實上小時候，他們三個人都沒有畫眉高）的扎著馬尾的背影趴在樹上，好像在玩捉迷藏游戲。

“你來啦？”那人問。

隼站在原地，什么話都沒說。

“這次叫你來，主要是想和你說…”那個背影說著跺了跺腳，馬尾在腦后一晃一晃的，“以后你能不能，不要跟別的女孩子一起玩？我也有很多不會做的題目，想讓你教我。”

隼咽了口口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話。他認出來了這個背影，但這一切對幼小的他來說都太恐怖了。他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鋼鐵女巨人”。在她看來，“鋼鐵女巨人”如果跺腳了，那一定是為了踩死蟑螂和老鼠。

“你怎么不說話呢？”那個人緩緩轉過身來，兩只手還捂著眼睛。不知道為什么，隼也趕緊把眼睛捂上。聽著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想趕緊轉身逃跑，卻嚇得不敢動，盡管她根本跑不贏自己。

“討厭，你害羞的話，人家會更害羞的。”

隼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慢慢掰開，但掰到一半就不動了。他緩緩地把手從臉上拿開。看到畫眉正兇神惡煞的看著自己。

“陸安！怎么是你！余桓呢！”

隼松了一口氣，心想這才是“鋼鐵女巨人”應該有的表情。他掏出口袋里的信，支支吾吾地說：“在我床上。”

“啊？”畫眉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不可捉摸，紅撲撲的臉比樹上的蘋果漲的還大。

“敢說出去我就殺了你！”她一把奪過信，惡狠狠地甩下這句話就跑了。

隼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呆呆地站了好久。他好像看見剛才從她眼里落下了幾滴眼淚。隼不敢相信，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鋼鐵女巨人”流眼淚，這個打針吃藥都不會哭的家伙。這件事一度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陰影，等到她跑遠之后，他蹲在地上看著剛才畫眉滴在地上的眼淚。在確認了“鋼鐵女巨人”的眼淚不是石頭以后，松了口氣，慢慢地走回寢室。

想來這是隼第三次聽到畫眉這樣對他說了，他也沒太在意，就由著畫眉去吧。他想著，一言不發地朝著門口走去。打開了麥克風輕輕地說了句：“老大，得手了。”但是并沒有得到回復，他們不知道，此時的渡鴉正從瞄準鏡里看著安保從門衛室里出來，朝著研究院走去。

這種情況渡鴉也不是沒想過，雖然單獨的一個安保不會對研究院里的二人造成威脅。但這種研究機構都有專門的報警線路直聯附近的公安局，考慮到周圍都是一馬平川，開車很難從警方的追逐中脫身。目前還無法確定報警裝置是在門衛室里還是在安保的手中。如果是后者的話，渡鴉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僅是開槍擊中他的小腿讓他失去行動能力了，那樣的話隼和畫眉就有很大風險無法脫身。

“要殺了他嗎？”渡鴉問自己，他的視線隨著安保的頭部移動，心臟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奇怪的是握著槍的手卻異常地平穩。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暗，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整個瞄準鏡視野變得非常狹窄，除了那個安保的頭部，其他地方都變的一片漆黑。

“開槍吧，必須保護隼和畫眉。”渡鴉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身后響了起來，他握緊了槍，從越來越小的視線中看著安保一步步逼近研究院的正門。

“老大，老大。你沒事吧？怎么不說話啊。”畫眉模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渡鴉覺得自己像一個失去意識的病人正在被喚醒。隨著聲音越來越清晰他的瞳孔也慢慢放大，周圍的黑暗都漸漸褪去。渡鴉猛然想起對曾經有個人對他說的，“我們沒有奪取他人性命的權利，但有從歹徒手中保護人質的責任”，這個保安并不是什么窮兇極惡的歹徒，只是個默默工作的普通人罷了。

“畫眉...你們兩個注意隱蔽，門衛室里的人現在走到研究院大門口了。”渡鴉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先等等看他要做什么。”

“明白。”隼說著。

“嘿咻，老大。”畫眉跳過最后幾個箱子，鉆進了樓梯通道，“可千萬別開槍了，不然我們就逃不掉了。萬一待會我們和那個安保撞上了，我肯定能把他敲暈。算了，還是交給隼去做吧，那你總放心了吧？”

“好。”渡鴉輕輕地笑了笑。

“那你們先在正門后面待命吧，安保應該是沒有進入研究院的權限卡的。”渡鴉看著瞄準鏡里的安保走到正門旁邊的花壇撒了泡野尿，然后點了根煙。他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當松開槍的手在兜里摸索著煙和打火機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在不住的顫抖。

抽完一根煙，他看到那個安保也已經離開了。“那人只是去門口撒泡野尿，現在已經回去了，你們可以出來了。”他說。

“好惡心，我等下出去不會踩到他的尿吧。”畫眉嫌棄地說，“他是有多不待見自己的工作，非得跑到門口來撒尿。”

“別廢話了，快撤退吧。”渡鴉嚴肅地說。

門打開了一條縫，畫眉探出頭來確認外面安全以后，雙人迅速從門內閃身出來。渡鴉看見隼已經借著陰影迅速地向墻壁靠近，而畫眉還留在原地朝著自己揮手。

“你看吧老大，我就說了沒問題，我可是很可靠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出來吧。”渡鴉無可奈何地說。

所幸有驚無險，確認兩人安全到達墻外，渡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拆卸槍支的時候，他愈發覺得自己開始對它充滿了恐懼，這種恐懼甚至遠大于自己第一次朝著活生生的人射擊。那時候的班長來安慰他，生怕第一次對人開槍的他留下心理陰影，但其實渡鴉什么都沒感覺到，就像是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如今握著槍的時候他首先想的不是怎么確保同伴的安全，而是更大欲望。或許當初他向鴉小隊的其他成員規定絕不能殺人的時候，也遏制了他們的欲望，現在終于輪到自己了。也有可能是他厭倦了同伴們去出生入死，而自己則躲在后方，所以開始變得不安起來，他想更好的保護他們。渡鴉終究還是要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說服自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