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寢宮此時格外寂靜，床上那個本應該是尸體的人的手指卻輕微的動了動，若是此時有人在這兒恐怕會覺得驚悚。

很快，床上那個面色灰白的人很快便恢復了紅潤，身體的溫度也漸漸回了暖，他費力咳嗽了幾聲咳出幾口黑血，方才捂著胸口緩緩的坐起來。待他呼吸恢復正常，召來了隱衛詢問狀況。抬起頭去發現隱衛的神色發生了些許變化。

他皺了皺眉，問道：“你在驚訝什么？”

隱衛破軍收斂了神色，單膝下跪說道：“主子以后還是不要服用假死丹了，您的頭發已經……”

皇帝聞言右手一揮，放在窗臺的鏡子便直接飛到了他的手中，他看著鏡中的自己漸露老態，眼角眉梢帶了不少皺紋，最令人觸目驚心的便是頭發已半數變白。

修行之人只要升階成功那么其一生都將保持升階時的容貌，直至死亡的那一天，但皇帝如今已經顯露了老態，如此可見假死藥的毒性非比尋常，竟然打破了天道規則。

皇帝看著這樣的自己卻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這樣也好，也好，池幽當年也被迫在瞬間老去，而我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知曉她的痛苦，也不枉朕疼愛她多年，只是朕無能，竟然無法護住她，讓她那么早便含笑九泉，如今終于能大仇得報，我看那些野心勃勃的嬪妃知道自己苦心培養的孩子就這樣斷送在這里當如何心如刀絞。”

破軍略微低了低頭，無奈道：“主上，幽妃娘娘已經故去多年，少主也已經長大了，您又何必在如此執著？”

皇帝聽聞此言，笑得更歡暢了，“執著？是啊，我們家族的人都如此執著，當年若不是父王如此執著的讓我娶了那個蛇蝎女子，我的幽兒也不會死。”說完皇帝的眼神開始變得幽深而犀利，他接著說道，“而如今幽兒的孩子下落不明，而她的孩子卻安好于世，我如何能安心，當年那么都手段竟然都沒害死他，那孩子的命還真是硬。”

“主上，那也是您的孩子。”破軍冷靜的點破了重心。

皇帝長長嘆了口氣，語氣帶了幾分嘲弄，“是啊，他也是我的孩子，可是是那個女人用手段從我這里騙去的孩子，那個孩子就是恥辱，我一輩子也想抹殺的存在，可是無論如何，他終究是我的孩子……”皇帝的語氣漸漸低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緩緩靠在背后厚厚的墊子上，不想動彈了。

破軍抬頭看了看皇帝，也長長嘆了口氣，作為皇子最親近的護衛，他幾乎可以說是陪同皇帝一同長大。從他還是皇子的時候，破軍就跟著他，那時候他不叫破軍，他的名字是六號。作為皇室的隱衛，從出生起便開始了挑選，最開始的兄弟有數千人，一年一年的篩選，每年留下的人都會減半，到他十歲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只剩二十人。而這二十人讓要經歷長達十年的死亡訓練，期間因為意外又死去了幾個人，最后才會讓皇子們自己挑選自己的隱衛，被挑選上的人會跟著主人直至死亡，而沒被挑選的人會被繼續留在那里接受訓練，若是十年之內沒有皇子挑選他，那么他將被發配到邊疆當先鋒和妖獸作戰，昔年數位優秀的隱衛候選人便是這樣消失在了邊疆。

破軍是在第四年被皇帝選上的，那時候皇帝剛剛弱冠，在他們中只是看了幾眼，便留下了他，后來給他取名為破軍，希望他能為他破開所以的阻礙。

而他終于不負帝望，陪著他走上了帝位，同時也見證了他痛苦的開始。而今看著被矛盾糾纏的皇帝他只能靜默不語，作為侍衛，他的唯一指令便是遵從主人的命令，其他的他不能介入也無法介入。

他默默的站到皇帝身后的角落隱藏起來，如數十年來所做的一樣。有時候他會想，皇帝陛下其實在這數年來都活得十分矛盾，心里恨皇后至極，從而討厭那個叫做寒欽的孩子，但是每每都無法痛下殺手。他其實仍舊是當初那個面色和煦的翩翩少年，雖然數十年的帝位磨去了他的菱角和仁慈，卻仍舊無法磨去他心底的柔軟。所以，越是恨，活著就越是累。破軍看著皇帝累極的容顏，心里暗暗嘆了口氣，他知道，被如此禁錮的皇帝已經沒有可能修成大道了。而他，只能作為影子，一如既往的呆在他的身后保護他，僅此而已。

正當破軍胡思亂想之際，皇帝卻睜開了眸子，一雙眼睛泛著清冷的光，他將頭轉向破軍藏身的地方，問道：“破軍，你說墨兒他——還能活著嗎？”

“屬下不知道。”清冷的聲音從空曠的寢殿的某個角落傳來。

皇帝微微笑了笑，自嘲道：“是啊，你怎么能知道墨兒那個孩子如今如何。可笑的是，我竟然還想把這個位置親手交給他，當年我答應了幽兒的，要讓我們的孩子接替我，然后她就陪著我一起去游山玩水，做一對神仙眷侶。”

“主人，幽妃娘娘已經去了很久了。”

“胡說，我剛剛看到她了，她說她很歡喜，我沒有忘記她，她還說等到墨兒登上皇位她就陪我……”

破軍心里一驚，皇帝的夢魘之癥已經如此嚴重了么。

皇帝緩緩勾起了一抹溫暖的笑，他接著說道：“她對我說，墨兒沒有死，很快他便會回來，很快我們便可以團聚了。”他緩緩伸出雙手，在空中抓了幾下，似乎抓到了誰的手，便靜立在半空不動了，“幽兒，是你來了么，我遵守了我們的約定，你也要遵守我們的約定啊。”

半晌皇帝才松開了舉在半空的手，緩緩的點了點頭，眼睛里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戀，慢慢的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破軍一驚，一閃身便走到了皇帝的身旁，他將右手食指與中指伸到皇帝面前探了探鼻息，方才松了口氣，幸好，只是睡著了。

他將皇帝身前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將皇帝的身軀整個蓋住，才腳步一轉，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再次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