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地越來越亮，家家戶戶陸續起床為開業做準備。

“他這樣的人，真能稱得上憑良心？”林一軒不禁問道。

出乎意料的，洛小簾點頭說道：“張叔其實是個很良心的生意人，幾十年來從沒坑過任何一位顧客，也沒賺過一分黑心錢。

記得那年軍隊上戰場打仗，張叔直接把自己鋪子里所有用得上的藥全捐給軍隊了，分文未取，虧了不少，或許這就是人無完人吧……他確實挺希望我做他兒媳婦的，他兒子也不是什么紈绔子弟，但是我就是不喜歡他。

楊府攤煎餅的楊老太爺也是大善人一個，遇到乞丐就施舍幾個煎餅，有的還被招進府里做事，也是那年軍隊上戰場，全城人都知道這事了，楊老太爺連夜召集全府上下攤了整整一夜的煎餅，不夠的就把府上的瓜果蔬菜糕點佳釀等等一切能吃的全都一并送出去了，一顆米都沒有留。還是街坊鄰居們善解人意，把吃的低價賣給楊府才讓他們挺過去的。

軍隊出城那天，楊老太爺就病倒了，全城的大夫都來給他免費瞧病，消息都傳到皇上耳朵里，還派了御醫過來。后來戰亂平息了，皇上親自接見楊老太爺，送了一塊《楊氏煎餅攤》的金字招牌，整個楊家雖然沒拿到什么奇珍異寶之類的賞賜，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亂剛過，國庫空虛，民不聊生，這賞賜以后都會慢慢補齊的。”

“老楊……”聽到這兒，林一軒也不由得自豪起來，自己可是他的老主顧了，可不是那些沖著金字招牌來的人可比的。

二人就這樣在城里逛著，時不時駐足在某個攤位上，看戲法，聽故事，買小玩意，就像兄妹一樣，就這樣逛到了中午。

“等會兒，我去當點東西，時候也不算早了，該吃午飯了，再不回去洛爺該擔心了。”路過一家當鋪，林一軒認出這是他第一次在京城當東西的地方，又看飯館里的人越來越多了，猜到是該吃飯的時間了。

洛小簾點點頭，跟他一起走進了和財當鋪。

走進當鋪，里面的陳設和當初相比變化不大，但是伙計卻已經不是當初的伙計了。

“你好，我來當些東西。”林一軒略微愣了一下，招呼道。

他把僅剩的一顆南海夜明珠拿出來擺在桌子上，伙計見了，眼神恭敬了許多。

“這位客人，這顆夜明珠的價值小的不敢亂估，還請您稍等一下，小的這就去請老板過來。”伙計仔仔細細鑒定了一下，判斷出這夜明珠價值不菲，如此說道。

“老板！”林一軒點點頭，表面上波瀾不驚，可心里確很是緊張，他希望是原來的老板，哪怕那個老板根本不記得他，只要能多看到一個自己認識的人，對如今的他而言就是一種恩賜。

可惜，事與愿違，出來的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老板。

林一軒有些失望，但也沒有表現在臉上。

女老板走過來，對林一軒笑著點了點頭，隨即也開始鑒定這顆夜明珠。

不一會兒，女老板拿出一個錦盒，將夜明珠放進去，然后恭恭敬敬地說道：“這位公子，這顆夜明珠實在太過貴重，小店怕是無法給出您滿意的價錢，實在不好意思。”

林一軒搖搖頭：“不要緊，先當二百兩銀子就夠了，剩下的簽字畫押慢慢給。”

得到如此回復后，女老板先是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即反應過來，笑呵呵地連聲答應，然后去拿紙筆印了。

一旁的洛小簾滿臉震驚，她連一百兩銀子都沒見過，更何況是二百兩。

不一會兒，女老板拿著東西過來了，后面的伙計提著一個箱子，里面裝著銀兩。

林一軒看了看契約，又添了幾句話，這才蓋上手指印。

“老板娘，這條件不算過分吧。”林一軒笑道。

老板娘看了看，連連點頭夸道：”哎呦～這話說的，公子真是大善人，日后必有好報！”

林一軒接過箱子，打開看了看，確定數目沒錯，隨即收起箱子帶著洛小簾離開了。

一路上，洛小簾什么都沒有問，仿佛剛才的事沒有發生。

林一軒也沒有問，只是和之前一樣，兩人就這么往回走。

還沒走到門口，就看到洛爺正在煮藥湯。

“還知道回來啊……吃飯啦！”洛爺看他們回來了，沒好氣地罵了一句。

兩人笑了笑，快步走過去。

午飯是魚肉粥，依然能聞到藥香味。

“洛爺，明天我就要繼續上路了，謝謝你們的照顧。”林一軒喝完了粥，還是把話說出來了。

洛爺點點頭：“注意點兒吧，你自己的身體狀況你也清楚，我就不多說了。”

洛小簾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就什么都沒有說，幾口把一碗粥咽了下去。

這頓飯吃得很快，就像分別的時刻一樣快。

吃完飯，三人坐在河邊悠閑地釣魚到日落，一句話都沒有說。

晚飯依舊是魚肉粥，洛小簾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就這樣，第二天凌晨，林一軒疊好被子，整理好床鋪，躡手躡腳地出門了。

剛走沒多遠，他就看到河邊有一個人影。

林一軒連忙過去一看，是正在搗藥的洛小簾。

“林公子，保重。“洛小簾起身看著有些模糊不清的林一軒，終于說出了這句她不想說的話。

林一軒沉默了一會，揮了揮手，轉身向城外走去。

天亮了，林一軒牽著馬，一路向南。

他急著走，是因為夢里的那個聲音。

他知道那是誰，雖然她沒能讓林一軒記住自己的模樣。

走著走著，路越來越平坦，風景也越來越有江南味道。

他騎上馬背，還在馬背和自己身上各貼了一張輕身符。

頓時，馬的速度提升了不少，意味著他也能更快去到那個地方。

就這樣疾馳了一天，林一軒很幸運地沒有遇到什么阻攔，日落之前就飛奔了幾千里，趕到了思靜庵。

他給氣喘吁吁的黑馬喂了一顆恢復體力的丹藥，拍了拍它的背。

“辛苦了。”林一軒說完，抬頭看了看破敗的思靜庵。

掉渣的墻面被爬山虎遮得嚴嚴實實，有一塊爬山虎不知被哪家孩子扯掉，露出墻上的一大片涂鴉；老舊的木門上長了許多斑點，如同一塊塊老年斑；門前的空地全是雜草，還有一些踐踏過草地的腳。

大門緊閉著，里面傳來一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一個衣著樸素整潔的老尼姑打開門，問道：“阿彌陀佛，敢問施主是來歇腳的嗎？”

林一軒把馬拴好，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說道：”晚輩林一軒，特意來此只是想問一句，靜因師太可還好？”

老尼姑驚訝地打量了一下林一軒，問道：”你就是清水鎮的林二少爺？”

林一軒點點頭。

老尼姑的臉上略過一絲傷感，這讓林一軒有種不好的預感。

“林施主，請進來吧，你的來意貧尼明白，貧尼這就給你帶路。”說著，老尼姑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林一軒走進庵內，老尼姑關好門，向某處走去。

林一軒緊跟老尼姑，出乎意料的是，外面看著破敗不堪的思靜庵，里面卻十分干凈整潔，地上只有幾片落葉。還有許多年幼的小孩子，由其他幾名老尼姑和年紀稍大一些的少年少女帶著。

“戰亂苦，百姓更苦啊……”林一軒不由得想道。

“林施主，請進吧。”老尼姑在一個偏僻的房門前停下，側過身，示意他進去。

林一軒已經猜到了門后面是什么，他沉默了一會兒，慢慢伸出雙手推開了門。

一開門，林一軒就看到了供奉起來的靜因師太之靈位，后面還有一個小木盒，墻上還掛著許多林一軒的畫像，各有損壞。

老尼姑傷感地說道：“靜因師妹她很少提起你，因為她怕提得多了會被上天以為她會違背誓言，從而把災難將在你頭上，所以平日里都在大堂里借由誦經為你祈福。一開始是你，后來又加上了林老爺和沈老爺。

她每日都會誦經，風雨無阻。一年半以前，師妹圓寂了，盒子里放著的是她的舍利子，今天就由你把它帶走吧。”

林一軒聞言，走進房間，輕輕撫摸著牌位，又打開木盒，看到了一串閃亮的舍利子，沉默了一會兒，不知該作何表情，隨即將它收了起來。

“多謝師太，敢問尊號？”林一軒轉過身，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對此，老尼姑卻是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施主，你我之間緣分已盡，多問無用。眼下天色已晚，如不嫌棄，就請留宿一晚吧。

林一軒拱手道：”既然如此，多謝師太。”

老尼姑扶起林一軒：”不必多禮，眼下，師妹她終于可以回家了，貧尼衷心地為她高興。只是貧尼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林施主可否答應？”

“但說無妨。”林一軒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他也想為這里做些事。

老尼姑看了看那些孩子們，然后說道：“平日里，我們進鎮化緣，孩子們挖野菜，抓野味，日子雖清貧得很，但我們餓一餓也能喂飽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子們。可是，這里終究不是個可以住人的地方，可否請林施主帶他們一起回清水鎮，給他們一個安穩的家？”

“這是自然，晚輩也正有此打算，明日即可動身。”林一軒一見那些可憐的孩子們，心中就有這種想法了，眼下老尼姑與他不謀而合，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老尼姑眼泛淚花：“多謝林施主，這些孩子們真的太苦了……”

“師太請放心，晚輩一定將他們平安送到，到時候再來接您們。”

老尼姑搖搖頭：“不勞林施主費心，我們幾個老家伙活不了多久了，在這里住了幾十年了，也有感情了，在此圓寂也不算遭。”

林一軒聽到了老尼姑的決心，也就不好意思再多嘴了。

“林施主請吧，這里空房雖不少，不過能住的已經不多了。”老尼姑說著，領著林一軒去找空房了。

兩人來到另一個角落，那里有一間獨立的小房間。

“還請林施主在此將就一下，至于晚飯，一會兒就送來。”老尼姑說著就要去做飯。

“不用了，我帶了不少吃的東西，把其他人叫來吧，一起吃，為了那些孩子們，請千萬別推辭。”林一軒一看自己有出力的機會了，趕緊制止道。

老尼姑面露異色地看著林一軒，林一軒見狀，從錦囊里拿出了一串糖葫蘆。

“原來如此……”老尼姑面色一驚，隨即欣慰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