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軒從夢中醒來,只覺得渾身無力,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
恍惚間,他又回憶起了一年前的大戰,雖然他并沒有親眼見到那決定勝負的一擊。
當初被嗜淵隨手一擊意外波及,若不是青山真人拼死護住,他早就沒命了。之后幫秦無分擔的一絲天譴到來,元神遭遇重創,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
如今,他修為半廢,護體龍氣被龍珠抽走,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自救。接著上官小鈴入魔,秦無天譴而死,源兮子云游四方,漸漸地,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每天只能依靠源兮子和常長老的丹藥茍延殘喘。
可即便如此,他還不想死,至少不是現在。
兒時渴望御劍修仙,少時被迫接手家業,商場上摸爬滾打二十年,終于迎來了一個機會。盡管是個不起眼的三流,連心魔劫難都沒有遇上的資格,他也依然樂在其中。
可即便他已經見過許多人這輩子都見不到的人、事、物,也仍然有遺憾。
“干嘛要活得這么累呢……”林一軒忽然自嘲一笑。
他強撐著在床上坐起來,從錦囊里拿出上個月從常長老那里拿到的幾顆藥丸服下,蒼白如紙的面容這才有了幾分血色。
林一軒感到有些餓了,拿出了前些天買的包子饅頭糖葫蘆吃了起來。
“咳咳——”忽然,他劇烈咳嗽起來,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都混壓著鮮血被他吐了出來,弄臟了床鋪。
林一軒無力地靠在墻上休息了一會兒,隨即收起錦囊,吃力地挪下床,不停喘著氣,顫顫巍巍地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茶,漱了漱口,這才再次把錦囊里的食物拿出來。
不管他多么沒有胃口,他都要吃下去,想活著就要吃。
他如同大家閨秀一般,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似乎再多咬一點,他就會被噎住,一頓早飯硬生生吃了半個時辰。
當他咽下最后一口饅頭時,他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一樣,長舒一口氣。
接著,他又喝了一杯茶,丹藥也完全發揮了作用,他終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行走了。
他換上一身干凈的衣服,然后走出房門,途中遇到了客棧老板,林一軒便順勢把鑰匙還給了他,還不忘提醒他換洗床鋪。
林一軒走出客棧,環顧四周,雖然只是座小城,可是依然熱鬧,和京城區別不大。擺攤的、賣藝的、說書的,就是巷子里再也看不到那種麻木無助的眼神了。
“看來這位小皇帝做的不錯……”林一軒有些欣慰地笑道。
當初在逍遙閣弟子舍命布陣滅殺妖王之后,天河弟子掩護著百姓們逃進天河派,而他也和天河掌門有過一番交談。而正是那次談話,讓這位小皇帝成長了不少。如今,就是因為他將重心放到了百姓身上,百姓們的生活才會恢復得這么快,小城才會如此繁華。
陽光照耀在林一軒還略顯蒼白的臉上,讓他不禁晃了神。
忽然一陣微風拂過,林一軒回過神,睜開眼睛一看,是一個紅袍人,從衣服可以看出他是天河的人。
“不知前輩是……”林一軒確定自己沒有見過他,當即拱手問道。
紅袍人也不擺架子,回答道:“我叫赤虛。林公子,當初我與青山師兄還有金源師弟偷偷用辟邪玉換走了你挖出來的龍脈,實在對不起。”
林一軒聞言,想起了當初青山真人說過的欠他的,這件事情一直困擾著他,如今真相大白,他的心里也五味雜陳。
“對不起,青山前輩本可以……”不等他說完,赤虛搖搖頭,打斷了林一軒,“這是玅泱長老的命令,青山師兄只是奉命行事罷了,況且這本就是天河欠林公子的人情,不必介懷。”
雖然赤虛這么說,可林一軒心里卻依舊不是個滋味,但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赤虛接著說道:”林公子,在下此次前來,是奉命邀請你去天河做客的,也算是還了最后一個人情。”
“做客?”林一軒愣住了,“不知天河可是有什么喜訊?”
赤虛卻是賣了個關子:“林公子一去便知。”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做推辭了,請。”林一軒也不扭捏,當下便答應了。
就在此時,赤虛忽然出手按住林一軒的肩膀,說了聲“得罪了”。
林一軒還沒反應過來,就失去了知覺。
他背起林一軒,化為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再次醒來,林一軒已經躺在常長老的藥殿之中。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還是一如既往地昏暗且冷清。
“你醒了。”一個老人的聲音響起。
林一軒環顧四周,看到了一個小童攙扶著眼窩深陷,面容枯槁的獨臂老人。
“常長老!您這是怎么了!”林一軒不禁驚呼道。上次他來拿藥時,常長老整個人看著還是紅光滿面的,可現在卻像一個半截入土的殘廢老頭。
對此,常長老卻看得很開,平靜地說道:“沒什么,只是余毒沒清干凈,好好清了一下而已。不說了……此次請你來,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林一軒聽不明白。
常長老嚴肅地說道:“你的肉體和元神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再怎么吃丹藥也是無濟于事的,除非奪舍才有多活幾年的可能。此次請你來,就是想問問你,愿不愿意。”
林一軒當然不愿意,而且他身負天譴,又豈是簡簡單單奪舍能救得了的,果斷搖頭拒絕道:”常長老,晚輩知道您是為我好,可我并不愿意這么做,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常長老聞言,并不驚訝,他早就知道林一軒會這么回答他。于是,他招呼小童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件長袍,遞給了林一軒。
“這是……”林一軒接過長袍,頓時感覺整個人都好了很多,幾乎和正常人沒兩樣。
“這是孟甲跟老何早年間用千年入云藤編織出的云藤衣,對你的傷勢有好處,既然你不愿奪舍,老夫也不強求,可即便你穿上云藤衣,也只是讓你多活幾年,治標不治本。如今孟甲不在了,老何去云集鎮悼念悼念,臨走之前把它交給了我,要我轉交給你。”常長老說著,示意他換上。
“真是讓各位前輩費心了。”林一軒看著手中的云藤衣,不禁有些慚愧地說道。
說完,林一軒換上云藤衣,瞬間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神采奕奕的。
林一軒雖然也覺得好了很多,渾身也有勁了,可正如常長老所說,云藤衣治標不治本,他自己也有種空蕩蕩的感覺。
不過對林一軒而言,能多活幾年,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
“多謝常長老,也麻煩您替晚輩謝謝何殿主。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請問可否方便見一見掌門和其他長老們?”林一軒問道。
常長老點點頭:“當然沒問題,你若想見,沒人會攔著。延禮,去送送林公子。”
小童點點頭,送開攙扶著常長老的手,對林一軒做出“請”的手勢。
林一軒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隨即在延禮的帶領下離開藥殿,七拐八拐地來到一個隱秘的傳送陣旁邊。
“林公子,這是專門接待貴客的陣,可直達黃墨殿中,晚輩身份低微,不便同去,恕不遠送。”延禮說著,向后退了兩步。
林一軒說了聲“謝謝”,隨即踏上了傳送陣。
一陣溫和的白光從腳下升起,眨眼間他就來到了黃墨殿中。
“好久不見。”瑯坷一見林一軒,立馬熱情地走了過來。
林一軒卻不忘兩人的身份,先行了一禮。
瑯坷愣了一下,隨即想起自己的身份,眼中閃過一絲有些遺憾,隨即說道:“看來你已經見過常長老了。”
林一軒點點頭,隨即問道:”其他長老可還好?”
瑯坷點點頭:“他們都挺好的,雖然還不太適應如今的身份,可他們也在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師父他們去守著七濂了,清兒師妹再過幾年就要飛升了,也在云游尋找契機,銜蟬也跟著她,現在玄澈峰由夏璃當家。”
林一軒不禁贊嘆道:”不愧是傳承萬年的名門大派,一路上都沒看到黃墨峰的弟子,不知他們在何處?”
瑯坷笑道:“他們啊……都埋在山里呢,都是這么過來的。不過客套話就免了吧,此次請你來,其實也就這點事,你若不急,就隨便逛逛吧。”
林一軒也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掌門了。”
說是隨便逛逛,其實也就是去五峰遠遠看了一眼而已。
勿釗坐在廣場中央,時庚悠閑地盤旋在半空中鎮壓眾人,將其當做一種修行手段;涼若蒙住自己的眼睛,周圍的弟子都死死地收著自己的氣息,防止被她發現;夏璃弄了個水球把弟子們包裹起來,要求他們堅持到法力耗盡為止;燃羽就簡單粗暴多了,一個人火力全開追著一群弟子打,哀嚎聲不斷。
自從七濂舍身化作地脈后,或許是因為他真龍的身份影響了滄風的靈氣和運勢,越來越多的天才涌現出來,天河也收了不少天才弟子,如果就這么發展下去,要不了幾百年,天河年輕一代的實力將會超過他們這一代。
林一軒參觀了一圈后就默默離開了,沒有道別,因為他知道,這一別,或許就是永別了。
他不知道的是,從他進入天河的那一刻起,瑯坷他們就在默默關注著他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