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術”的傳說究竟傳得如何了，沈崖香眼下是無從得知了。不過，她猜測應該是發揮了一些作用的。

此前姜略一路上都在被追殺，時不時的就會被襲擊，他的位置信息儼然已經被暴露了，但在流言放出去后的這兩天中，他們依然是沿著雪山腳下在尋人，卻清靜了許多，那些妄圖攪渾水摸魚之徒幾乎沒有再出現過了。

然而，也并非就是沒有危險了。

這日，天色將黑，他們正準備找地方扎帳休息的時候，就遇見了殺手的伏擊。

不同于此前的追殺者，這一次的殺手顯然是早就鎖定了裝扮和氣質均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姜略，甚至連他帶了多少人，以及這些人此前展露過的擅長在馬背上列陣、圍捕對手的特點都給摸得一清二楚了，早早地就在此地設了埋伏，并且成功地瞞過了姜略的眼睛。

幾乎是他們剛下了馬，箭矢就從林子前方射了過來，在馬匹凄厲的嘶叫聲中又接連響起了幾道爆炸聲，硝煙獨特的氣息伴隨著黑煙頓時在面前彌漫開。

沈崖香忍不住罵了一聲，要是死在對方如此粗糙的黑火藥上，那她是自作自受活該呢，還是該稱冤枉？

“后撤！”姜略第一時間護著她往后退。

箭雨夾裹著土塊沙石呼嘯著窮追不舍，耳朵里也是嗡嗡作響了，等終于退到了林子外，人是都出來了，但馬匹卻折了一大半，還不等弄清各人的傷情如何，殺手已經緊跟著追趕了出來。

沈崖香匆匆一顧，約摸六七十人了吧，不似在中原遇見的殺手愛蒙面，這些人都是敞著臉，神色兇悍、目露兇光，又都長得魁梧健碩，提著刀劍將他們一圍，好像天色都陡然暗了很多。

先前這么多人隱藏在林子里竟沒有被發現端倪，這也足以說明他們的功夫也都不弱。

北地武士不比中原的高手，他們不擅長內家功夫，調控氣息并非他們所長，只有外家功夫高手才能這般收斂氣息。

打頭的那個當即沉喝道：“活捉姜希夷者，封王，誅殺此賊者，封侯，其余有功者另賞黃金萬兩、珠寶十斛！若今次讓此賊道逃走，爾等就以死謝罪吧！”

“殺！”

話音剛落，所有人吼著“殺”就一擁而上，樹枝上的殘雪都被聲響震得抖落。

沈崖香的拳頭先是下意識收緊，然后摸了摸胳膊上的暗器，又壓了壓隨身的小包抽出了一只小匕首，也被激出了血性。

這些人都該死！

站在她身后的老周翻了一下手上的刀，啐道：“他們就愛在戰前搞這些名堂，述律小兒也只會偷襲，白跟著在清風觀學了那么久，竟一點好的都沒有學走！

他裝模作樣地打探了那么久，最后派了這些塊頭大的來打咱們，公子你說，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覺得我們體格不行，還是力氣??？”

姜略手上也多了一柄長槍，在暮色下槍頭泛著幽藍的寒光，他瞥了老周一眼，低聲道：“人交給你，看好她。”

老周低頭看沈崖香，應了聲：“知道。”

姜略又低聲囑咐沈崖香：“護好自己，別擔心我，聽話。我去去就回。”

說罷，也不等沈崖香回應，他就往前一躍直接朝敵人撲殺過去了，他身后大鐘他們幾個也緊跟而上。

沈崖香本來想囑咐他別分心，她會護住自己，現在也只能不提了。

他們一撲進了人堆里，就幾乎吸引了所有的敵人，很快就被圍住了，雙方近身打在一起。

沈崖香距離戰斗中心還有一小段距離，有姜略擋在前面，暫且也沒人注意她，她緊盯著姜略的身影，很快就發現了危機所在。

這些殺手雖然談不上靈活，但身體反應卻格外機警，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一樣，多次成功地避開了襲擊。

普通人也會有感應危險的直覺，但哪能次次都正好躲開？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直覺。

這些人肯定不是簡單的從部落中召集到的好手。

在打斗方面老周比沈崖香見識更多，他的語氣沉了些，道:“這些人的直覺比野獸還敏銳，肯定是久歷殺場訓練出來的本事。述律琢，倒是真小瞧他了。”

沈崖香邊觀戰邊沉聲回道:“他可是個連老虎都能訓練的瘋子。”

在這種情況下，姜略他們擅長的速度優勢已經很難凸顯出來，所有的技巧也都沒有用武之地。而且，這些敵人下手極狠極利落，沒有半點花招，他們的力量也都太強了。

說話間，沈崖香就親眼看見其中一人朝著姜略一刀劈來，雖然落空但刀刃沒有收住直接劈進了樹上，將一人無法抱住的大樹砍得搖搖欲墜，力氣之大可見一斑。

趁著此人收刀的瞬間，她暗中放了一道暗器，就在她以為要得手的時候，這人突然往邊上一側，險險躲過去了，刃口擦著他的衣裳劃過去了。

對方馬上就看過來，沈崖香顧不得懊惱，匆匆扯了扯身上的斗篷，垂頭躲在馬身之后，低聲跟老周說道:“我們先避一避！”

這戰場，她已經找不到可以發揮的地方了，此時也只求不成為姜略的拖累，他是萬萬不能分心了。

老周指了指已經暗下來的樹林，沈崖香點了點頭，借著僅剩的幾匹馬的遮擋，左躲右閃，走到最靠近樹林的馬匹后面，這正是姜略的馬丑駿，她一拋斗篷，在斗篷蓋在丑駿背上之前往它屁股上重重地踢了一腳。

丑駿奮力往前跑了，它一動其余幾匹馬也跟著往曠野上跑了。

就趁此時，沈崖香往地上一滾，滾到了一棵樹后，老周落在她一側相鄰的樹后。

兩人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趴著靜默著，過了會兒沒有聽見有人跟過來，老周直起身探出去查看情況，過了會低頭跟沈崖香說:“沒人跟來，也沒人去追馬?！?

沈崖香暗暗舒了一口氣，老周又道:“剛才發現的那家伙并沒做什么?！?

他有些疑惑，壓低了聲音道，“不應該呀，難道是對方根本沒有看清楚？或者沒認出你？”

如今，誰還不知道沈崖香是姜略的軟肋？

這節骨眼上，為了她，姜略別的都顧不得了，明知道有危險，還是不惜冒險出關。

老周還覺得沈崖香方才的舉動過于冒失了，他想攔都沒來得及，心中是有些懊惱的，萬一別人發現沈崖香，都來攻擊她，那才是掐住了姜略的命脈。

沒想到，根本沒人理會沈崖香。就算她應對的還不錯吧，可被偷襲了也沒人關注偷襲者？但凡多注意一點，應該不難認出她是個女子，姜略身邊的女子不聯想到沈崖香還會有誰。

“難道說他們以為你還在卓魯代敏手上？”老周還是想不明白，“這明顯就是述律琢和卓魯代敏聯手設置好了陷阱就等著公子往里跳，還是說卓魯代敏沒有來得及通知述律琢？”

沈崖香聞言目光微閃，這也不是沒可能。

算他還是個人，知道顧及阿鄰，那她和喬木如能順利脫險也不會違背約定。

此時她沒再多言，隱在暗處看向戰場上，目光繼續鎖著姜略。

他正好一槍貫穿了一個敵人，又利落地抽出武器，刺向了另一個，這次應該是刺中了對方的眉心，那人直挺挺地倒下。

沈崖香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見一個又一個敵人倒在他面前，雖然隔了段距離，但她也能輕易判斷出那些人都傷在要害上，都是一擊斃命。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殺氣凜冽的姜略，她便想，這就是他說過的極惡極善吧，對惡人惡，就是行大善，的確一點兒也不沖突，只是難為他了，為了解決各式各樣的惡人，要學的太多，要付出的太多，也太累了。

“……”

天色越發的暗了，一只蒼鷹從樹林上方飛過，又順著雪山往前飛了五六里停在了卓魯代敏的胳膊上。

他拆開蒼鷹腿上的信，就著火光看過，順勢又丟在了火里，等火苗將紙燃燒殆盡才站起來，道:“我們走。”

“頭兒，去哪？”

“回去?！?

幾個心腹面面相覷，但卓魯代敏已經先走一步了。

心腹追上來問道:“頭兒，他們就在前面不遠了，咱們不去看看？這次他們如果還是敗了，北境可就困不住姜希夷了。”

“就是啊頭，我們付出那么大的代價，不就是為了拿下姜希夷，都來了，就這么回去，我們跟述律的協議里……”

卓魯代敏面無表情看過來，心腹歇了聲。

“述律的人這次幾乎全軍覆沒，你覺得我們這幾個人又夠做什么？”他平靜地問。

心腹吶吶道:“這附近還有一路人馬也在觀望，如果我們與他們聯合起來……”

“查清楚那路人的來歷了嗎？”

“……還沒有，不過他們一直在雪山附近打轉，想必也是被姜希夷在這里的消息吸引過來的……屬下現在就去探探他們的來歷?！?

卓魯代敏將人叫住:“不必了，不要再節外生枝。我們回去。”

他解釋道，“剛才收到消息，海城破了，有人自稱渤海大氏遺孤引海水倒灌，海城被毀，海水涌入周邊。”

心腹倒抽一口氣，他們是聽過此類傳聞的，傳說渤海國皇室大氏掌握了引海水之法，一旦海水倒灌，海城首當其沖，且臨近城池也會受到波及，都會被大水沖毀。

沒想到這般離奇的傳聞竟然是真的。

傳聞還說如今的海城其實是城上城，底下埋了兩座城，當初渤海國滅之時就差點以此法跟滅城的興兵同歸于盡，只是因為大周朝廷怕南郡被殃及，提前派人前來與渤海國亡國之君達成了什么協議，對方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今有人自爆身份為大氏遺孤，有人自稱大周皇子，看來當初大周的確是插手了渤海國的事。卓魯代敏也只略略猜測，并不甚在意，繼續道:“去年大旱之時姜希夷就預言會有水患，提前在南郡及周邊做了布防，除了海城，其余地方都安然無恙?！?

眾心腹啞口無言。

卓魯代敏環視一圈，“撤。”

這次眾人再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