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崖香側過頭去看他，那人也正好垂下眼簾。

兩人的目光交匯著，距離是如此之近，看得也更加清晰了。

沈崖香心中最后一絲因陌生感帶來的疑慮也消失了，她不自覺地咧了咧嘴，一見到他就忍不住高興。

他帶了面罩，露出那雙她無比熟悉的眼眸，只是眼神里流瀉出幾分陌生的清冷，在這冰天雪地中仿佛也被凍上了一層薄冰。

在她想往深里探究冰下情形時，那薄冰繃不住，在頃刻間便消融得一干二凈，只泛出來絲絲的漣漪，溫和柔軟。

這就成了她熟悉的姜略。

她的笑容不由得更深：“喬木……”

話未說完，姜略突然用力勒住了韁繩，馬停下來，他俯下身將下巴支在沈崖香脖頸上，拉著韁繩的手將她夾住往懷里壓了壓，大斗蓬將她整個人罩住，在她耳邊嘆息：“好不容易才養好的身體又給弄成這樣了，得養多久才能養得回來。”

身上頭發不整、衣衫破爛寬大就不說了，臉上就有一條指頭長的裂口，被凍得紅腫不堪，額頭上還有一片青紫痕跡，越發襯得面色蒼白憔悴。

臉蛋不如往日豐盈，兩頰都凹下去了，一雙眼睛雖然因為被雪光刺得本能地瞇著，也顯得格外大，也是又紅又腫，再加上眼下還有一圈青色……

他遠遠的看見她的時候，她的身體都好像在隨風擺動，稍有不慎怕都能被風給吹跑了。

只是露出來的情狀已經如此糟糕，那還有他此時看不見的地方呢。

姜略空出一只手來把住了她的脈搏。

沈崖香順勢歪在他身上，手指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他的面罩下方的布料，想著他作這裝扮定是有用意的，便也沒給他扯下來。

見他蹙眉，沒心沒肺地道：“就是一些皮外傷，我從雪山上還找到了一些好藥，都用過了，不會留下病根的，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休息幾天就好了，保證活蹦亂跳的。”

姜略低哼了聲。

五臟六腑無一不虧，還有邪風入體之癥，身體更是疲憊勞損至極，不過是在強撐著罷了，哪有她說得這般輕松。

但他也沒有與她爭辯，從馬背上取了水囊，又拿出來一個瓷藥瓶，拔了塞子一股腦將里面的藥丸子倒在掌心里，攏了一滿手喂到沈崖香嘴邊。

沈崖香乖乖地吃藥、喝水。

他伸手碰了碰她臉上的傷口，給她上藥，那般猙獰，她竟哼也沒有哼一聲，定是都凍木了，還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姜略心中酸澀難當，神色放得越發柔和，收回手，改為半摟著她，低聲道：“阿鄰沒事了，大哥把她接回去了，家里也都好，圓圓也很好，能吃能睡，倒是你，這些天累了吧，先睡一會。”

沈崖香打了個呵欠，道：“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一說我還真覺得有些困了。”

“那就好好睡一覺。”姜略伸手撫住了她的眼睛。

沈崖香也沒有抗拒，閉著眼睛道：“我還沒有告訴你卓魯代敏就是阿鄰要找的人，他就是那個阿鄰，我還不知道要不要告訴阿鄰，這真的是個見鬼的真相，卓魯代敏差點害死他，他往前面走了，我實在打不過他，他這一走還不知道要做多少缺德事，阿鄰那樣的好姑娘竟然有這樣的兄弟……”

姜略目光暗了暗，也沒有追問個中詳情，只低聲說道：“好了崖香先睡覺，等你睡好了我們再說話，睡醒了再一起商量，說不定一覺醒來就有主意了。”

沈崖香含糊“嗯”了聲，繼續道，“還有阿金和阿木也進了雪山，但是我們走散了，不知道他們出來了沒有，阿土他們也不知道逃脫了沒有……”

“我去找他們。我來了這些事情就交給我，崖香，你放心睡一會兒，別撐著，我來了。”

“……好。”

窩在馬背上睡覺并不舒坦，但此時有姜略在，他的聲音溫柔，懷抱溫暖，讓人安心，沈崖香幾乎是話音剛落就睡著了。

姜略注視著她的睡顏，在帶著她一起走和跟她分頭走讓她先在這里好好休息養病中只猶豫了一瞬，就做了決定。

他將裹在她身上的斗篷攏得更緊了些，環抱著她，略略調整了一下她的睡姿，親了親她，輕輕地在她唇上摩挲。

再抬頭，他的神色就冷了下來，沉聲吩咐道：“掉頭，先去找人。”

他是帶著人一路搜尋過來的，既然他來的這一路上并沒有見到阿金等人，那他們肯定就在前面了。

他后面的十八騎應聲掉轉馬頭，其中一人出言提醒道：“卓魯代敏和述律琢戰時就關系微妙，不能排除他們合謀的可能，如今我們身處北境腹地，后有追兵，前面恐也有陷阱，不得不防。”

姜略點了點頭，他心中有數。

在卓魯代敏認下殺害世里合剌一事之前，述律琢就曾與他私下里見過面。

南郡當初全城戒嚴但還是讓卓魯代敏逃脫了，后來只推了個草原盟的內鬼出來。

興人與朱里貞部交戰時，因顧修背后算計，導致隆泰帝出征途中不得已臨時回朝，而讓述律琢得到了出征朱里貞的機會。

那時，姜略就懷疑述律琢與卓魯代敏聯手了。他力勸隆泰帝，可惜并未成功。

后來述律琢握著御駕親征的籌碼去作戰，輸輸贏贏打打停停，拖了很久，可最后竟是是輸了個底朝天，一時間讓朱里貞氣勢大盛，加速了隆泰帝的死亡。

當然，此間還穿插著顧修的影子，他一力促成述律琢出兵朱里貞，在戰事期間不惜暴露身份來攛掇韓家攜南郡叛出……

不提顧修，如果真如他所料那般述律琢和卓魯代敏聯手，確實會有麻煩。

崖香被卓魯代敏抓住的消息和朱里貞人的要求一起傳到上都，他和述律琢同時得到消息，對方在他面前裝腔作勢，又絕口不提條件的事。

姜略本想在上都等海城戰事的結果，可發生了這件事情，他哪里還按捺得住？于是悄然離京北上，從出了大都開始就有源源不斷的殺手死士追殺他自此，殺他之心非常強烈。

他雖樹敵頗多，但這幕后之人當屬述律琢最可疑。

后有述律琢的追兵，前面是卓魯代敏和各部落的散兵游匪，前后夾擊，四面是敵，這北境應該就是針對他的陷阱了。

“走！”姜略目光凜然。

對這些人，他一路殺過來，再殺過去又何妨。

有些人怕是忘了，他師門傳承的道，除了順其自然，修身養性，還有除魔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