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崖香力氣耗盡，終是收回了手。

她顫抖著胳膊歪在一邊，背對著卓魯代敏，身體因為痛哭而劇烈地顫抖著，久久不能平靜。

卓魯代敏的呼吸很快就恢復正常了，他下意識地看向痛哭不止的沈崖香，一時間，心虛、后悔、懼怕、慶幸……這些自他成年以后就極少出現在他身上、甚至于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緒，以及一些他自己也無法形容的陌生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心中翻江倒海。

沉默片刻之后，他才低聲道：“我沒有殺她。”

沈崖香也是過了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卓魯代敏似乎說了什么話。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幻聽了，嫌惡地轉過頭來看著他，啞著嗓子問道：“你說什么？”說完，還因為驟哭又驟停猛地打了個嗝。

卓魯代敏此時莫名地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不自在地轉向別處，垂著眼簾又重復了一遍：“我沒有殺她，她是被人帶走了。”

“真的？”沈崖香想相信他的話，但又不信任他的人品，質疑道，“你之前可不是這么說的！”

卓魯代敏伸手在自己臉上用力地揉搓了一下，才澀聲道，“從我見到她，她就病了，發著高熱，多數時候都在昏迷，被人帶走的時候也沒有清醒，現在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不知是勸沈崖香，還是在安慰他自己，他又補充道，“處心積慮帶走她的人肯定會救她的，她一定還活著。”

沈崖香質問道:“你說清楚，她是被誰給帶走了？”

卓魯代敏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沈崖香對此越發將信將疑，誰能悄無聲息地從卓魯代敏手中帶走阿鄰，這叫她如何能夠信？

“你不是自稱天可汗，又怎會如此無能，連對手是誰都沒有摸清楚？你要是在這件事情上撒謊，就真的是畜生都不如了。”

卓魯代敏脖頸上青筋迸起，暗暗幾遭握拳，卻還是忍下了，破天荒的耐著性子解釋起來:“自從你傳出消息說將女人們送進南山關內可以換銀子，就一直有人跟蹤偷襲想從我們手中搶女人，他們來回偷襲了幾次，反復試探，在你來的一日前，她被人劫走了。對方刻意偽裝了身份，冒充劫財的烏合之眾，還隱瞞了行蹤。”

沈崖香問道:“照你這么說，對方就是早有預謀要帶走阿鄰的？”

卓魯代敏沉著臉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是等人被劫走之后，才恍然反應過來，那伙人應該是早就跟著他們了，對方趁著有真劫匪搗亂，也幾次偷襲他們又故意潰逃，不堪一擊。

這種無能和貪婪麻痹了他，讓他只將之當成普通的烏合之眾。

而對于這種人，卓魯代敏向來是不放在眼中的。

毫不客氣的說，如今朱里貞部雖然被打得潰敗了，但他始終認為他們只是輸在兵力不足和物資供應上，如果只論勇猛程度的話，在北地是沒有人能夠與比朱里貞人比肩的。

他的精力還要放在關注沈崖香的動向上，要用在防備還在追蹤他們的大批士兵，還要留意被流放的族人……

這一松懈的結果就是他們就是上了當，最后的那次交手，他們一開始是放松警惕了，并沒有使出全力，才讓對方先鉆了空子，等他們再反應過來不對勁準備要反擊的時候，對方已經得手迅速地撤退了。

如果不是早有謀劃，安排好了退路，以他們朱里貞人的追蹤手段，又怎么會追丟了！

也正因此事，他失了威脅沈崖香的籌碼，也沒有時間拖延了，才不得已才破釜沉舟來引她入甕。

卓魯代敏做夢都想逮住那伙人將之挫骨揚灰，可此時又不由得慶幸，他們救走的是他的妹妹啊，好在沒有釀成那樣的后果……心中種種，委實是復雜至極。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沈崖香見狀才信了他的話，真正的大松了一口氣，驟悲驟喜，大起大落，讓她克制不住又是哭又是笑，“阿鄰還活著，她肯定還活著，太好了，阿鄰她那么好，命運應該要眷顧她的，不然真的沒天理了。”

卓魯代敏回過神來，靜靜地看著沈崖香，聽見她念著他的名字，即便知道她說的人不是她，但還是覺得有些怪異。

他突然問道:“你知道是誰救走了她？”

沈崖香立時警惕，惡狠狠地看著他:“你還想對阿鄰做什么！”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跟他同歸于盡的架勢。

卓魯代敏一言不發，默然收回了視線。

沈崖香瞪著他好一會兒，見他老實下來，也漸漸平靜下來，理智回籠，她開始琢磨救走阿鄰的人會是誰。

應該是左大哥吧？

隱藏身份、隱瞞行蹤，隨時可以變換身份正是左大哥最擅長的。

這樣不顯山、不露水的行事方式，也正是他的風格。

而且原本他就來信說好了小年前后到家，但是到了日子卻并沒有回去，他又常年是在南山關進出，這次她往南山關弄出的動靜不小，左大哥不可能不知道消息，但并沒有露面，肯定有什么事情耽誤了。

可這節骨眼上，喬木被召去了上都，狗寶領兵在外拖延時間，朝廷的局勢驟變，有什么事情能夠讓左大哥非耽誤不可的？

如果是發現阿鄰被卓魯代敏擄走了，那就能夠說得過去了，阿鄰如果是被他救走那就安全了。

退一步說，即便不是左大哥，那些人處心積慮從卓魯代敏手中帶走了阿鄰，肯定不是為了親手殺她，不管對方為了什么，阿鄰一定都還活著，說不定現在對方已經去南山關找她了！

不管是不是左大哥，她都得盡快趕回去，她出來這么久，喬木肯定也知道了，他還得分心再操心她……

念頭一起，沈崖香就坐不住了，可一站起來，頓時一陣頭暈眼花，腳下也是一軟，竟馬上又跌回地上了。

她甚至都沒力氣再撐起來了，此時才覺得身體虛弱不堪，僅靠她自己是走不出這雪山的。

卓魯代敏正好聽著動靜看過來，兩人目光一對，又不約而同的頓了頓，互相評估著對方。

卓魯代敏率先偏過頭。

這時，沈崖香道：“你帶我走出雪山，我保你族人不死在臨古原。”

臨古原就是朱里貞部剩下的族人被流放的地方，如今他們已經都在路上了。

沈崖香自讓沒本事讓北興朝廷改變流放朱里貞部的主意，她也不想讓姜略受此威脅，即便他能做到，那也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但在臨古原上生存下來，無非衣食住醫，能花錢還是可以博一博的。